慕容枭拧眉扫视屋内众人,数钱的赵福,吃痛捂脸的赵得乐,还有……
趴在地上神色焦急,又分外狼狈的赵静嘉。
只见她鬓发散乱地垂在两颊,朱钗歪斜勾着发丝,锦衫上附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与泥水,皱皱巴巴。袖口手肘处也尽是灰黑的泥渍,与早上出门儿时见到的娇俏模样大相径庭。
狼狈极了。
最主要,最主要的是……
他握着剑的手不禁紧了几分,那张挂着泪的脸微微红肿,额角青了一片!
慕容枭大步抬脚,走至她身侧时又忽然止步。兴许是担心面色严肃将她吓坏,下一瞬将蕴着怒意的眸子堪堪敛去,取而代之地是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突如其来的心疼。
“对不起,分明答应过……”
分明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受伤害的。
莫名的,喉咙哽咽。
早知道,早知道眼下这些人连昭平府都不放在眼里,就应该随着她一同忤逆阿爹,将这回门给拒了。何苦让她白白地来这儿遭受这样的罪。
都怪他,怪他没有多听她说一些,怪他自以为是,小瞧了赵家这帮子人的厚颜无耻!
“去看依雪,依雪被李倩倩带进去了。”
见他到来,赵静嘉如如释重负般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只因嘴角带伤,又不由得“嘶——”了一声,听得慕容枭连连蹙眉。
“祝圭。”
他并不亲自去看,将人打横抱起坐在破屋的长凳上,冷眸扫视其余众人。
李倩倩已经被扔了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赵福、赵得乐与她都被慕容枭带来的下人押着跪在地上。
“方才,是谁打了她。”
他的声线极淡,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们却知道:将军,动了杀心!
赵家三人被这声音唬得双腿一软,原本跪着的身子又弯下去半截,刚要开口求饶,便被慕容枭射过来的视线吓得噤了声。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待我先处理了他们,再来找你们寻仇也未尝不可。”
他抱着吓坏了的赵静嘉起身。
适时,祝圭又带着一串鼻青脸肿走路都不利索的人进来,仔细辨认,竟都是些老熟人。
“认识他们吗?”
“认识。”
刻骨铭心。
“他们都伤害过你,是吗?”
赵静嘉惊讶地张唇,欲言又止。
何止是伤害过,记事起,能活着便是他们对自己仁慈。
见她不答,慕容枭心里更是泛起莫名的疼,拧眉喊道:“依雪,带小夫人去马车上休息。”
既是伤害过她,那便都不能留。只是场面太过血腥,她胆儿又小,实在是不方便看。无论过去如何不堪苦难,在他心里,她都是纯净美好的,这些龌龊腌臜,让他处理便好。
“你要做什么?”
感受到他是想支开自己,赵静嘉蹙眉问道。
“难不成你还想为他们说情?”
她摇头否认,不过是担心他而已。
堂堂镇国大将军,在名不见经传的葵露街大开杀戒,影响不好。
“小夫人,无需为少爷担心,奴婢扶您去马车上。”
同为姑娘,依雪看出她的想法,将她未说的话宣之于口。
慕容枭莫名地感到无比愉悦,心头焦躁一扫而光,也不觉别扭地揉了揉她凌乱的鬓发。甚至……还将那勾缠着的朱钗小心取下捏在手中,颇为轻松地安慰她:“乖,我一会儿便出来。”
看着她乖觉走出的背影,直至抵达马车,直至连裙角也瞧不着。
方才进了赵家便将她抱着,一时不察,竟未曾发现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原是松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深幽的眸子里尽是寒意,就连瞥过赵家人的余光都带着沉沉的怒气。
他们,倒是敢!
他轻飘飘的视线一一拂过跪地求饶的一群人。
莫名被打,店铺又被砸,他们亦是不知从哪儿惹了这尊大佛,又听说叫将军,又说是昭平府的!连连求饶央求慕容枭,是不是他记错了,他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儿也不可能招惹到他呀!
然,这尊冷面大佛只字不提,带着他们就往葵露街深处走,直到见了方才景象,他们才晓得:原是赵家的小贱人攀上高枝儿,带人出气儿来了!
要早些时日知晓她有真能耐,自己也是断断不会听信赵福那老头子的话,逮着她一个劲儿地欺负啊!
求饶着颤抖着,整个赵家鬼哭狼嚎的声音四起,热闹极了。
须臾,慕容枭冷冷开口,阴鸷的声音仿若恶鬼:“你说……她为了一颗鸡蛋勾引你?”
“不不不,没,没有,没有。”
男人不断地磕头不停地哭,说着伸手指了指李倩倩,“是她,是这个贱人,每次让赵小姐上街采买,可每次给的钱根本不够,赵小姐没了法子,才会跟我讨价还价,只是正常买卖,正常买卖罢了!”
“正常买卖,却落得个勾引你的下场?”
他冷“呵”一声,余光睨过他,“就你……配?”
“不不不配,不配,赵小姐蕙质兰心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我不配不配!”
男人点头哈腰,想尽毕生所学恭维着,“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被一把把长剑指着,他实在是怕了。头重重地往地下砸,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血水甫一流出便混着雨水“哗哗”地向四处流。
“三年来,西南叛乱无数,我踏遍沙场。在我军之中,最忌便是欺辱污蔑等龌龊腌臜之事。此等行径,但凡撞入我眼……”
话未说完,却是听得他尾音上扬,铿锵有力一字一顿道,“但凡撞入我眼,必斩之!”
“不,不不不,不要,求求你,求求求你,别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求?
他猜,她那个时候也求过。
可这人放过她了吗?
思及此,从鼻尖溢出冷哼,他居高临下道:“现下你已然低头认错,那勾当也算是坐实了,既已坐实,那便……领死罢。”
一言不发的祝圭沉思片刻,终是上前喊道:“将军……”
“此事与枭军无关,乃是我个人恩怨。”
话落,长剑出鞘,男人来不及多言半字,就已身首异处。
血溅当场。
其他人已是吓破了胆儿,浑身觳觫,身子瘫软得不成样。
此时,男人已经拖着带血的长剑走到了卖玉石的老板跟前。
“当初她受人逼迫,偷了……偷了你的镯子。”
提及“偷”时,慕容枭喉咙干涩地滚了滚,接着将随身腰佩扔在他手撑着的地上,“我赔给你!”
“不不不,不是,她没有,没有,她她她虽是偷我镯子,可都是有苦衷的!是有苦衷的!”
老板不停摇头,不停解释,又是伸手一指,急切说道,“是她,是这个狠毒的女人指使赵小姐来偷的,是她指使的,我错了,我错了啊!”
见矛头指向自己,李倩倩带着怒气摇头:“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的,我会不知?”
冷冽的眼神射过去,随之而去的还有……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在她肩上,温腥的鲜血滚滚往下,大红褂子很快便被透成深红。
“啊——啊啊啊——”
“祝圭,若是她再出声儿,便把她舌头割了!”
慕容枭呵斥,“迫不及待找死,我倒是不介意先送你去见阎王!”
听了这话,便是再疼,李倩倩也不敢说话了。死死地捂着唇,不敢声张半句。
屋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怯弱地看着面前这个双手带血,负手而立的男人。
骇人。
的确骇人。
祝圭陪他杀敌无数,征战讨伐也总能见其尚有几分克制。真是从未见过他如今日这般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气,杀得双目赤红。
脸上亦无半分情绪,仅剩麻木。
“将军,若是我说出真相,可否饶我一命?”
哀嚎一片中,玉石店老板似是抓住一线生机,低声央求道,“我将我所知晓的所有都告诉您,求您,别杀我!”
“真相?”
“这葵露街不止赵家穷苦,可将军您有没有想过,为何偏生是赵小姐,被我们齐齐欺辱污蔑?”
慕容枭不言。
的确如此,为何偏偏是她,家里家外都不好过。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都是他!”
老板冷笑地朝赵福那方一指,“是他,挨家挨户央了葵露街所有人,除却那具身子和那条命留着外,其余的,人尽可欺!”
人尽可欺!
他瞳孔一震,头顶突然窜出一股子凉意,至上而下地在身体里窜行,最后直达心口,凝结成冰。
冷得他……发颤!
目光向外,正是屋外马车、她站着的 地方。
那四个字像是符咒那般死死地定在脑子里,不停地逼着他去想象十六年里,她到底遭受过多少欺辱磨难,委屈不堪!
他彻底疯了,疯癫从眸子里溢出来。
最后落在手中长剑上!
“不,不,不,你不是答应放过我,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是赵福搞的鬼,为什么还要杀我?”
“放过你?那谁……”
他邪肆一笑,“那谁放过她?”
话落,阴风拂过,方才被拖拽至此的葵露街众人——
无一幸免。
一时间,赵家……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