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未曾听过承诺,只觉他方才所言尤为动听。原本因为回门而生起的一股子慌张,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心底隐隐地……泛着暖意。
转眼抵至屋檐下的干爽石阶,他才收了手臂,将她稳稳放下:“进去吧。”
“你不……”
不一起吗?
她蹙眉,方才不是说要保护她,转眼又要把她丢进狼窝吗?
“我去吩咐祝圭办点儿事,依雪先随你一同进去。”
他不由地揉了揉她的发端,随后又觉有些失礼,立刻缩回手看向依雪命令道,“护好小夫人。”
适时,朽坏的木门响起老旧的声音,打开得极为不畅。
一道丰盈的身体跨过门楣,伴随着尖锐的讽刺:“老远就听见屋外有声儿,寻思着谁会大老远跑赵家来,竟没想到是咱们的凤凰回了鸡窝呐!”
赵静嘉抿唇,看向眼前的男人一脸难堪:“您有事且先去忙着吧,有依雪在呢。”
慕容枭不回答,沉眸看向笑肆意的李倩倩,神情是前从未有的阴鸷。
上下打量,吊梢眉丹凤眼,五官甚为粗鄙,身材亦比寻常男子壮硕几分。一切没什么稀奇,只是她今日穿着打扮实在是太过刺目,让人不免得多瞧上几眼。
她穿着的那身大红褂子是改制的,料子原本应该是赵静嘉大婚当日的喜袍。
依雪认得,当初喜袍还是她去香安街最有名的绣坊里取的,无论是光泽还是触感都属顶尖儿的好,尤其是那料子里掺了银丝做暗花,在白日里闪闪透光。
不仅如此,还有她手上箍得紧紧肉都挤出来的镯子,阳绿翡翠宝石做嵌,晃得扎眼。
那宝石……应该也是从喜袍上给扒下来的。
“小夫人,您这嫂嫂还真是物尽其用,节约得紧呢。”
依雪附耳说悄悄话,原本还以为喜袍真是小夫人卖掉的,今日一见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就是太过别扭,无论是褂子还是镯子。您瞧,她腕儿上的肉都勒得青紫了。”
声音不大,就在一侧的慕容枭听得却是真切。
身为男人本不该对女人所有评判,此时此刻也对依雪的话表示赞同。
赵静嘉神色淡淡,对此司空见惯。
李倩倩让人瞠目的岂止这些。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打量她的时候,李倩倩也睨着狭小的眼缝看赵静嘉。尤其是瞧见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以及满头珠翠,浑身上下皆是宝的模样,眼睛迸射出来的精光恨不得将她剥个干净,将那些宝贝据为己有。
贱丫头,离了赵家几日没让慕容老爷折腾死,倒还真让她当上凤凰了!
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毒辣的目光毫不遮掩,被在场的所有人尽收眼底。
慕容枭忍了许久才说服自己未曾将腰间配剑拔出将她斩杀,此人死不足惜,可赵静嘉心中有结,若是让她亲自发泄,只怕她会遗憾一辈子。
他敛眉,向依雪使了使眼色,转身向马车那头走去。
祝圭与一众下人在雨里候着,见他过来立刻迎上前:“将军,现在是……”
回去吗?
慕容枭伸手一摆,越过他走在前头看向随同的下人们:“昭平府是当今圣上赏给我的宅子,你们也是我喊来当差的。为谁办事,心里头要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晓得?”
下人们面面相觑连忙点头。
虽是老爷说了要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禀告给他,可如今少爷发话,他们亦是不敢不从。
“你,随我来。”
见他们乖觉,他又吩咐祝圭随他去了一趟葵露街。
祝圭不明白将军到底要做什么,茫茫然随之而去,却见他拿着剑自南向北地去……找茬儿!
布庄酒楼喝茶小馆香料铺,板着脸拿着剑,绑了老板砸了店。就连街角卖鸡蛋的小贩当下亦是头顶碎鸡蛋,未能幸免。
将军常年不曾踏足葵露街这种地方,这些人不过是些老百姓,更不存在会惹怒他的情况。更何况,若真是有人惹恼了他,无需等到这时挨个儿算账,恐怕那时候就血溅当场了。
思来想去,他们哪里是得罪了将军这个煞神,约莫是以前不长眼得罪了小夫人罢。
“将军,现在……”
他指了指身后五花大绑鬼哭狼嚎的一群人问。
“去赵家。”
让他们一个个跪着赔罪。
要杀要放,皆由她。
这厢,赵静嘉与依雪甫一进入赵家,便被李倩倩猛地推了一把,幸得两人相互搀扶着,才免于摔跤。
“你这人,无缘无故推人作甚!”
依雪将小夫人揽在身后气鼓鼓地质问。
“怎么,难不成我打我家里的妹妹,还得跟你这贱人汇报一声?”
李倩倩呸了一口唾沫,绕过她便将赵静嘉一把扯过,极柔的锦衫瞬间起了褶皱,“小贱人,回了赵家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还不快给我把你身上的绫罗绸缎,身上戴的那些东西都交出来!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从小为了一颗鸡蛋都能去勾引男人的贱人,还真当自己冰清玉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要脸!”
分明没读过书,可骂人的话,李倩倩能做到一口气十句八句不重样,赵静嘉已然习惯,而依雪却是连连蹙眉,气得火冒三丈!难怪小夫人今早上说要穿粗布褂子,难怪她宁愿罚跪也要忤逆老爷,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人在!
“小夫人身上的这些东西皆是经过昭平府清点的,你要之前得好好儿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收!”
“你……”
抬出昭平府还真将李倩倩唬了一跳,拿不到东西又将人推搡一把扭着肥硕的腰身往屋里去了。
“吵什么吵,既然回来了就去做饭,还指望着我们给你做饭吃?”
父亲赵福眼睛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刻,一边数着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一边斥道。
“爹,您瞧瞧咱妹穿的这身儿好衣裳,哪里进得了咱家的柴房,人家现在可是慕容家的夫人,看不起咱们赵家咧!”
哥哥赵得乐吊儿郎当地说话,眼神却在依雪身上来回流转。
当初奔着李倩倩除了力气大干活儿勤快,娶了她回家,却没曾想她贪图安逸,使唤赵静嘉异常勤快。赵得乐觉得娶了她跟娶了头肥猪没什么两样。
如今突然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穿得干干净净,眼睛都要瞪直了。
赵静嘉知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不动声色地将依雪护在身后:“这是昭平府的丫鬟,你要动歪脑筋之前最好是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实力。”
赵福偏袒唯一的儿子,见她开口威胁将手中钱袋一扔,怒目以对:“昭平府又如何,你信不信,今儿就算是得乐将这小丫鬟就地办了,慕容老爷也不会说任何话!”
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语气,听得赵静嘉眉头一紧。
方才李倩倩一听昭平府,再怎么放肆也得顾忌一些,而她爹却是认定了慕容老爷不会将此事放在心里。
堂而皇之地往昭平府扇巴掌,慕容老爷会放过他?
“将你身上这衣服脱下来拿给你嫂嫂。”
见她不语,赵福继续说,“至于你身边这位丫鬟,给你哥哥玩玩儿,此事就这么罢了!”
“依雪,你出去。”
她转身对依雪叮嘱,“待会儿我缠着我哥,你跑出去。”
“小夫人,我答应了少爷要护好您。”
“现下你连自己都护不了,如何护我?我在这儿,除了这身衣服留不住外,遭不了多少罪,而你不一样,他们没人性的。”
话落,她上前一步将赵得乐拦住,给依雪递眼色,却没想到对此袖手旁观的李倩倩竟将依雪一把带回,扔在了地上:“想跑呐,没门儿!”
“李倩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赵静嘉一脸愠怒,第一次冲她吼了出来。
“不过是个女人,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嫁到昭平府,赵家少了个做饭的丫头,我看她……正好。”
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地上的依雪拎起往屋里带,看向赵得乐讽刺道,“连个小丫头都能拦住你,还能不能行?”
兴许是这样的质疑让赵得乐感到屈辱,膝盖一弯,冲着赵静嘉踢去。
“小贱人,老子给你脸了许久没揍你是吧,当了两天慕容家的主子还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是吧!也不想想人家慕容老爷为什么偏生跑到咱们这个穷沟沟里来寻了你!你以为脱离了赵家就是脱离了苦海!老子告诉你,进了昭平府,才是你不幸的开始!”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推,她压根没心思听,满心满眼只想着要给依雪多挣得点儿挣扎的工夫。
待他饶过自己往屋里去时,她再次拼力,起身去拦。可无论怎么扑过去如何拽扯,最终都被他轻易甩开,重重摔在地上,浑身软得似一瘫泥。
“李倩倩,给老子滚出来把这贱人的衣服扒了,省得还有力气坏老子的……”
“砰——”
朽坏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推开,应声倒地。
“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动老子!”
话落,一股子凉风混着绵绵阴雨从门口灌了进来。
慕容枭收脚的动作堪堪放下,脸色黑沉得像是淬了冰,冷冷扫过屋内所有人。
屋内所有人不由得一颤,只觉这风,突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