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 第7章 杀“牵香”，共中秋

时至中秋，竹林过去不远的枫叶林红遍。寻常野草青黄相接，微凉的风抚过每一片叶片，自由穿梭此间天地。

墨沉檀像往常一般洗漱完，在乌孤影沉心看锻器书的时候在背后环抱住他，头靠在肩膀处磨蹭两下。乌孤影这时一如既往地轻笑，按住他的头，示意勿动。

一段纠缠。

趁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墨沉檀跟乌孤影打了声招呼，便去给绕金丝浇好水，提着锄头就去田里锄草，干了几个月后锄草亦是熟能生巧，那十几亩地轻而易举锄完草翻地。

拿起能容纳一千立方水的空间水壶，边淋边跑，来回三趟。

上午锄草、松土、浇水，下午喂鱼、训马、放羊。

时至中午，墨沉檀去寻乌孤影。

乌孤影几个月前备好了制纸鸢的物件，将竹材截成段，放入沸水中煮以去除竹青中的糖分防止虫蛀，再阴干三个月，让水分含量稳定在12%左右。竹篾经选材、定尺寸、细剖。又找段游行求情要了十几张宣纸、浸过桐油的棉线回去制些纸鸢。

段游行时不时和乌月寺出门带些东西回来，让他们长长见识。

今日中秋佳节，乌月寺、乌孤影坐着喝茶，聊炼器心得。

段游行今早出门不知去何处。墨沉檀像模像样的学着乌孤影制鸢，做得却不怎的。乌月寺制了两个后便不愿意再做了，在一旁看着他们做。

见乌孤影行云流水地动作，乌月寺不由道：“青冥好生熟练。”

“家中母亲以前也做过这门营生。”

乌月寺知乌孤影是姓乌，不过乌孤影说偏得只剩姓同了。

“哦。”乌月寺未再揭乌孤影的伤口，虽心轻慢其家境，然乌孤影的天赋、修为不差，且与自己颇得眼缘，乌月寺更不会轻慢他。再者，这里唯一和他合得来的便是乌孤影了。墨沉檀虽然看着顺眼，但与他无话可说。

“我回来啦~小妻想我了吗？”段游行空中降落，尘埃不起。

乌孤影、墨沉檀被这天降惊得不由瞪大眼睛。乌月寺却早已经习惯了。

“滚。”乌月寺冷脸道。

“哎呀~想我了呢~”面对乌月寺的冷脸，段游行依旧热脸贴冷屁股，凑在乌月寺身边，接过乌月寺喝过的茶，一饮而尽。

乌孤影垂头不看，然而余光瞥见，仍是惊讶。心道他们二人不似好友兄弟，倒像道侣……乌孤影被自己这一念头吓得心惊，两人都是男子，怎会是道侣呢，两个男子结道侣，有违背天道人理的事，应是自己多虑了。

墨沉檀则心中暗暗感叹道：段尊长与乌尊长的兄弟情谊真好。

段游行问道：“你们是要做纸鸢来‘杀牵香’吗？”

杀牵香，源于十几万年前广寒历的事迹——射杀妖女牵香。人、妖、魔三族大战后，柏家门徒牵香与妖族勾连，倒戈叛变。后被柏家清理门户，用射日弓射杀于她逃窜去妖族的必经之路、人妖两族的交界处——埋骨之地。

听闻百姓知道叛族者牵香之死，自发在中秋，射杀牵香的日子，制纸鸢而射，名曰为‘杀牵香’，寓意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成了习俗流传下来。

任何寓意美好的事物，不论虚实，人们都乐意效仿。

“是啊。”

“嗯哼，这倒让我记起了些往事。我曾在埋骨之地捡过一把烂弓。腐朽不堪，颜色不能分辨，但上面镌刻着一个有些模糊的名字——牵香。”

墨沉檀心下激动，十几万年前的古物如何能不令他好奇，连忙问道：“那物件还在段尊长手上吗？”

“没，早碎了。那东西凑巧遇到，若不是形如弯月，我早当土块踩碎了。拿起来时，其它的部位碎成灰了，那名字那里碎得晚些，看到了字。”

墨沉檀道：“好生可惜。”

段游行心不在焉倚着乌月寺道：“十几万年的木弓，无人保养，若非落入干燥封闭之处，早融土化泥了，还有形已是万幸了。”

“的确。”墨沉檀有些许黯然伤神。

十几万年，对于一个才19岁的少年郎而言，既遥远又神秘。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乌孤影因心中的猜测而失神，不由得用上最快的速度，将剩余几个做完了，接着习惯性为墨沉檀解决手头麻烦，伸手要他做到一半的纸鸢，墨沉檀下意识递过去，乌孤影解开墨沉檀缠得不好的地方，重新用绳固定。

“啊？圆圆，我的纸鸢……”

聊完，墨沉檀才发现刚刚自己手里有些生疏寒碜的纸鸢，到乌孤影手上已经变成了一只美观的纸鸢。

他手艺功夫不好，往年他们也就做几只纸鸢，墨沉檀照葫芦画瓢学着乌孤影的动作做一只，乌孤影做剩余的。这一只还是专门做出来给乌孤影中秋夜射的。

若不是乌孤影早早叮嘱过在外有人的情况下不得作搂搂抱抱等有失体面的做法，他此刻扑过去了。按捺住扑过去的冲动，墨沉檀微皱眉头，轻咬薄唇，显得楚楚可怜。

乌孤影被勾得心紧，连解线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明明那张脸看了那么久，然而乌孤影还是会被迷住。

乌孤影就今日专门为墨沉檀配了绣银桂枝的白金色长袍。

年近及冠，以前他多少偏女气多些，而今，下颌线硬朗流畅了，添了几分男人的俊美。墨沉檀五官浓烈，美得毫不矜持，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目含情脉脉，眼含春色，黑鸦羽似的长睫勾人心弦，琉璃色瞳孔浸泡在眼底的水光中，给人一种泫然欲泣的错觉，仿佛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便会当场便哭出声来，由不由得你同意。

更蛊惑人心的是，这是一双没有邪念的眼睛，透着天真无邪、不通世事，好似在暗示相望的人，勿要欺我。没人会看到这双眼睛不心软，不心生怜爱，不想溺毙其中。就连那薄唇显着水光，亦看上去好疼爱。

乌孤影又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墨沉檀是自己的弟弟，他怎么会觉得他的唇好吻呢。他疯了。以前墨沉檀还小，的确常常来亲他的脸，可如今墨沉檀年纪已经大了，抱是会抱，可也知道分寸，不亲他的脸了。

他吞咽了下口水，嘴唇抿成一条线，声音有些哑道：“我刚才想些事情，抱歉绵绵，我现在把纸鸢解开，你再做一次好吗？”

“好。”见乌孤影心神不宁，墨沉檀揪了揪绣着金蟾的红发带，有些担忧，但既然圆圆这样说，他也不好多问。

另一边，若非墨沉檀、乌孤影在此，段游行早吻上乌月寺紧闭的唇。

段游行握住乌月寺的手，不轻不重的揉捏，靠到乌月寺耳后，鼻尖呼出的热气扑耳脖处的肌肤，乌月寺搞得有些心烦。伸手将段游行埋在自己肩膀处的头揪出推到一旁去，段游行便恬不知耻蹭他骨节分明的手。

墨沉檀看得认真他们的举动，乌孤影却低头不看，像火烧眉毛一般，迅速解开纸鸢的绳结，递给墨沉檀，传音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盯着别人兄弟亲近的确非礼，墨沉檀羞愧，不敢再往那边看，老老实实复刻乌孤影的纸鸢过程，乌孤影时不时指点迷津。

黄昏沉沉，一行大雁划破这静止的天幕，从一半月出之地飞往一半日落之处，火烧云仍留在日头的不远处，若非日光暗淡，不似初升时亮眼，实让人分不清是日出还是日出，毕竟那云灿烈得要烧掉这苍穹。缥缈苍青的山脉连绵不绝，天高地阔，游鱼闻声惊走，柳垂湖边小亭。

众人早寻了湖边一亭做赏月之处。

亭无装饰，朴素无华。

难得段游行做菜。

一桌天材地宝。

乌孤影心惊，段游行究竟是何等人物，出手阔绰。

三百年份的海棠蘑菇炖七百年份的灵兽乌鸡。

五百年的白兰一枝拿来当素菜炒。

六百年份的九死回生草炒锦绣孔雀蛋。

一堆六百年修为的妖丹用来煲汤加一只被剁开的熊掌。

……

“这是我酿了三年的桂兰花酒。”段游行给每人倒了一杯，不紧不慢的扇着扇子道。

按照习俗，喝酒吃席须得在射完“牵香”之后。

东南方向远处天空上有十几个的点，是纸鸢。纸鸢上点着红心。

段游行辈分最大，众人默认他先来。

“行吧，我先给你们露一手。”将扇放于储物戒，拿出一把不起眼的弓。

段游行敛笑，本就显得有些刻薄的眉眼在不笑时显得薄凉，如寒夜般犀利。孔武有力的手稳稳搭上弓箭，缓缓拉紧弓弦。其余三人不由自主跟着他的动作屏声凝气。气势恰似长虹贯日，锐不可当，精准无误地贯穿距离最远的两只纸鸢的红心。

乌孤影沉默，对于这样的段游行，他们完全陌生，与往日看起来好相处的他，判若两人。墨沉檀拜这样的人为师真的没有问题吗？

段游行在收回弓箭后蓦然一笑，展扇道：“如何？”，这一笑，刚才的冷峻烟消云散。

墨沉檀震惊于段游行的射技道：“绝妙。”

“不错。”乌月寺难得赞赏，剑眉一挑，锋芒毕露，凤眸中藏不住的傲气，目光如炬，拿出暗金色玄寒弓，一弓搭三箭，眨眼功夫轮流射出。三箭命中六只纸鸢的红心。

乌月寺侧过头瞥过段游行，嘴角噙着一抹笑，状似惋惜，实则挑衅道：“可惜，我的更好。”

乌家嫡系公子从小便要学习骑射，乌月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独领风骚。

面对乌月寺这番姿态和话语，段游行不觉冒犯，只觉下腹一股邪火在烧。声音暗哑道：“真不愧是月寺。”

乌孤影拍手叫好。墨沉檀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

“呵，用得着你说？”

折扇摇出残影，丝毫不减热意。火烧得更旺了。段游行看得牙痒痒，想把这高傲的小凤凰拖回去吃干抹净。

乌孤影搭弓射箭，一箭射中飞得最矮的纸鸢的红心。

墨沉檀见乌孤影射中他制的纸鸢，顿时眉开眼笑。

待墨沉檀射完，几人就座。

乌孤影有些不愿意墨沉檀喝酒，但也不能拂了段游行的意，问道：“你未曾喝过酒，今日你可要饮酒？”

闻着酒香扑鼻的杯中酒，墨沉檀耐不住尝试的**道：“嗯，今日想试试段尊长酿的酒。”

段游行一边举杯，一边道：“这酒度数不高，沉檀未饮过酒也无事。”

乌月寺素日不常饮酒，更喜茶。试了一口桂兰花酒。入口清新，味道香甜，余味悠长。

“好酒。”

太阳完全沉下。天空却还透着亮，没有完全黑暗，就连月亮也还在天际若隐若现。

贪杯饮完这一杯酒后，墨沉檀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眼泪止不住的流。

三人见他双眼无神，猜出他是喝醉了。

段游行：“……沉檀这酒量不行啊。”

“难受吗？”乌孤影搂住墨沉檀，关心问道。

墨沉檀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一个身子都往墨沉檀身上压。

“孤影先带沉檀回去吧。”乌月寺没想过墨成檀酒量如此之低，见乌孤影着急，出声道。

“那……晚辈先行告退，失礼了。”

“无事，这事说来还是我的错。”段游行也觉好笑，看来这晚宴是吃不成了，不过晚宴固然有趣，更有趣的在房中。

乌孤影作揖，背起墨沉檀离去。

身后还传来段游行与乌月寺的对话，不知段游行与乌月寺说了什么，惹得乌月寺恼火。

“不去，我要吃饭，你想，你就自己去。”

“小妻，让我独守空房，你舍得吗？”

“舍得。”

“……”

乌孤影不敢再听，本想背着走回去，现火急火燎地拿出佩剑御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