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顾感受到两条冷冰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他的余光里还能看到客厅里那乖巧坐着的半身,地上的手机是屏幕朝下,在他伸手捡起来的时候,已然是黑屏了。
他的脖子被人圈着,无异于被掐着。
他深呼吸一口气,小拇指在抽搐,他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控制如何,他一边长摁开机键,手心一片濡湿,一边随意回答:
“他卖了我,还不准我报复一下吗。”
更何况,只是撒个谎。
那手臂圈着他的脖子,不知信没,没回。林顾感受到肩头的重量逐渐加重,他吐出一口气,舔舔干涩的唇,问:“你把我手机吓掉了,能赔点钱吗?”
必须理直气壮!
林顾让自己尽量不那么心虚,甚至说装作不知道晏施在怀疑什么。
肩头那颗青白阴冷的头颅转过来,直勾勾看着他,眼窝颜色尤其深,眼眶里装着的眼球转了转。看着倒打一耙的青年,稀碎的黑发在从窗户渗入的风中微动,细白的皮肤上出了汗,强装出的淡定在他的下颌绷紧的肌肉处暴露,不久前,他就是这样抓着青年的头发,看着这颗漂亮的头爆开,濒死之时不肯服软,脸上仍是凶狠的令人兴奋的神情。
许久,他终于说话了。
晏施:“多少?”
林顾狮子大开口:“五千。”
晏施沉默一会才说:“嗯。”
肩头一轻,他看到客厅里的身体总算是补全了。
他捏着手机去了洗手间,然后关上门,手脚发麻,他的胃里泛酸抽搐,水管哗哗流着水,他把头伸在水管下面冲,胡乱地揉着头发。他害怕晏施偷看,只能用这样掩饰表情、掩饰声音的方式缓解自己的恐惧。
一开始,水是冰的,被炽热的气息染成温的,泛着淡淡的铁锈味。他呼哧呼哧搓了几把头发,仰起头,有反复用冷水搓脸,才把脸上温度降下去。
手臂一旦离开支撑物就止不住发抖,撑着台子,看着面前墙上的镜子。镜子有裂痕,当时卖没人要,他带不走,也就放在了家里。
镜子里的人脸色煞白,与方才靠着桌子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透明的水珠从头发上滑落,沿着脸侧,汇成细细的水流,流下,在下巴处成了圆润的珠子。
他缓了一会,垂眼洗手,随意甩了几下头,没擦,直接出去了。
客厅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手机坏了,拿去修修,没准还能用。他捏着手机去这桥边的维修店里。店开了有些年头了,门口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年轻人都不喜欢来他这里,又脏又乱。不来这里是对的,这老头看人下菜碟,看人好欺负就把价格报高点。比如现在,那老头佝偻着背,坐在凳子上,伏在透明柜子上,拆零件。
“一千。”
那老头说话高深,带着个眼镜,一副靠谱专业的样子。林顾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那老头眯眼瞧见了那手机,皱眉,心道,这个破没钱的。估计掏不出来一千。
都这破手机了,碎成这样,还要来修,别说一千,五百都不一定能掏出来。
他伸长脖子瞧了两眼,一双浑浊的眼转啊转,最后砸吧嘴,“啧啧啧,都摔成这样了,里面估计也坏了,六百块钱吧,包给你办妥。”
林顾看着那稀碎的脏污的头发在他面前乱拱,面无表情说:
“一百。”
老头生怕林顾反悔,伸手把那厚重的破烂手机拿过去:“少一百,少一百也行吧,念在今个我...”
林顾微笑:“一百块钱。”
老头:...
林顾不觉得自己报低了,他这里就是个小县城,修个早几百年前的小牌子二手机,最多九十。
老头终于抬眼,看了一眼报价的青年,高高瘦瘦,手臂上有几个蚊子咬出的包,劣质的花色T恤,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款式了,含笑看着他。
我靠。
老头把手机瞬间放回去,从凳子上下来,佝偻着背脊,连推带搡地赶林顾,褶皱的手握着那手机往林顾手里塞,“滚滚滚,今儿个不开门...真晦气...”
林顾小时候长着那副样子,长大之后还是一点不变。
“老头,真是发达了,有钱不赚。”林顾仗着自己年轻灵活,微微偏过身,懒洋洋坐到了老头子方才的位置上,打量周围的环境。
肯定是没落了的。之前爸带着他来这里,一声声老头地喊,这一条街上,只有这么个会修手机的,生意说不上好,但绝对没现在这么破烂。
什么玩意儿都往店里堆,轮胎、废纸盒、破布...比起修手机的,更像是小时候满大街喊“收破烂”的大爷。
“修不修。”林顾懒洋洋把手机放在玻璃上,伏在玻璃柜子上看里面的手机。
没有最新款的,还有的一看就是二手机,也就骗骗那种什么也不知道的蠢猪了,他扬着笑,细碎黑发下的眼里带笑:“或者,你送我个新的?”
“不要脸的。”老头五官都皱巴起来,“修修修,行了吧,小兔崽子,真是,长这么高了,这一年去哪野了也没见人,必须加钱,加二十块钱!”
林顾:“ok,我明个来取。”
老头瞪大眼:“你要插队得加钱,你前面可还有两位呢!”
林顾:“行。”
林顾回去之后,把楼下晾晒的床铺搬上楼,又跑下来,把椅子上晒太阳的床垫搬上去。床垫是他从路边收的,稍微打打灰,晒太阳,放到床上,铺上床铺,又铺上凉席。
凉席是小床铺的,只占了板床的一半,竹竿做的,躺在上面不到一回就开始咯。
他一到家,晏施就重新出现在房间里,坐在小板凳上,木木地,不动。
实在太热,家里没风扇,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全都脱光了只留个大裤衩还是热。本来只有热一个问题,为了凉快把窗户打开,没过一会全世界的蚊子都吻上来。
约莫是两点,他热得睡不着,用凉水冲个澡,又躺在了凉席上,一转头就瞧见仍坐在那里晏施。
“晏施。”他叫了一声。
晏施没动,他看不清晏施的眼睛,只能看到乌黑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以及那下半张脸上没有弧度的唇。
“晏施,你坐过来点。”
晏施依旧没动。
林顾莫名看懂了他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去搬个小凳子,放到了床边,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你过来坐。”
林顾呲着牙笑,然后躺下,侧过身,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
那张脸骤然放大,过长的头发掩盖了一些眉眼,但他还是能感受到晏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周围温度下降,这样说并不准确,而是应该说以晏施为中心的部分区域突然阴冷下来。
蚊子也没了。
真好用。
一觉睡到中午,他是被热醒的,晏施没坐在凳子上,他提拉着拖鞋去简单地下了面条吃,依旧没见到晏施的身影。
他去那店铺里把手机取回来。
老头啃着冰棍,皱眉:“你不是说加钱吗?”
林顾也啃着一根冰棍,舔得没味儿了就一口咬下去,在嘴里咔哧响,抬抬下巴,“进嘴了都,还问我。”
老头:...龟孙儿!
林顾看到新手机壳,心下安心些许,微微抬起下巴:“这么久不见,什么时候一起吃顿?”
老头警惕问:“你请客?”
林顾:“嗯。”
老头扶了一下老花镜:“行。”
——
一大早,林顾溜达着去了市场街。
县里现在也发展起来了,新街店铺一排排都是大牌子,都是他买不起的。市场街是上一代人的街,现在依然有点荒废的意思了。几乎没有车通行,墙壁上贴了广告和寻人启事,林顾只瞥了一眼,有一张崭新的边角整齐的压在其他广告上。而马路正中间是一竖列的摊贩,支架支起来,将衣服撑起来挂在支架上,然后挂着喇叭说什么促销打折。
他挑了几件最便宜的,没人要的老款。
他还要再捡几个花色大裤衩,被一只冰凉的手摁住,“丑。”
丑丑丑,丑的就是你,丑死你。
想是这样想,但他却绝不可能这样说出来,“没钱买好看的。”
晏施:“手机。”
他没买新手机,所以应该有很多钱。
败家玩意。钱存起来才香。
他没法辩驳,松开手,“不买了不买了。”
他挑了几个别的颜色的大裤衩和七分裤,跟老板讨价还价一个小时后,以五十的高价拿下了三件裤子,如同一只战胜的公鸡回到家,把包卸下来,两件上衣,三件裤子,总共不到一百。
这些衣服款式,扔到街上估计也没人捡。
除了林顾,林顾捡完之后还会觉得今天又省了一百块钱。
他把衣服摁进盆里放到水管下,打开水,一道声音冒出来,狗闻到了骨头般。
“脊骨。”
而林顾听到的则是:一万。
“衣服上的味道?”话刚说完,林顾就自己否定了,“不对,如果是衣服上的味道,白天就应该闻到。”
他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浮现出一个他不想承认的答案。晏施却没什么感受,直白道:“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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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