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谢融和郦自衡站在玲的家门口。房屋里传来玲夹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侧耳听去,都是些亲昵的话,诸如“再抱一会儿”、“好喜欢”之类的。
谢融谨慎地问郦自衡:“莫非广武道尊在里面?”
郦自衡见怪不怪:“放心吧,不是。”他敲门。
果然,门一开,只见玲抱着猫问:“怎么了?进来说吧。”她的声音十分正常,和刚才判若两人。
谢融进屋,发现房间里再没有别人。他看起来有点困惑,但还是先阐明来意。原来,他先前收到一封求助信:信中以玲的口吻,说她遭人抢劫,现在身无分文,并请求谢融借她五百灵铢,放到指定地点。谢融收到这封信,立刻找上了郦自衡。
郦自衡说:“我说信是假的,他死活不信。今天他又来问,我说最近见过你,你好着呢——他还是不信。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看得出来,虽然谢融曾经被郦自衡帮助,两人也共事过,但是他相当不信任郦自衡。玲说:“信确实是假的。你按信上的要求放钱了吗?”
“放了。”谢融承认。郦自衡“呵”一声。
“你因为想帮我才被骗,我得还钱给你。”玲说。
谢融当然不收。两人相互推脱客气着,郦自衡先不耐烦了。郦自衡说:“行了。他因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五百灵铢的代价,很合理。再者,陈思思是顶尖的炼器师,他们两个比你有钱。”
虽然被骗了钱,但是恩人没有遇险是件好事。谢融于是告辞。他走后,玲将香香送到地上。一对她的猫说话,玲的嗓音又不自觉地夹起来了:“好啦,下去吧。”
郦自衡说:“对了,我也收到过这种信。不过不是要钱,而是让我去古柯宗某处救你。”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玲问。
“两个月前吧。”
那时她和郦自衡根本没有联络。谢融收到借钱的信,尚且要来确认情况;而郦自衡收到生死攸关的求救信,居然都不找她问候一句。玲说:“两个月?如果信是真的,我现在已经化成灰了。”
郦自衡说:“你是没有读过那封信:尽是些装可怜的话,至于有用的信息,比如敌人有几个,什么修为,一概没写。你告诉我,你会这么写求救信给我吗?若谁寄给我一纸废话,就别指望我救人,因为他死得不冤。”又说,“写信之人临摹你的字倒是临摹得很像。他手艺精湛,但不怎么了解你。”
玲无言以对。这时候,南边响起铃铛声——铃铛声响起,意味着此地出现妖兽。玲问:“是哪里?”
郦自衡还没回答,北方也传来铃声。紧接着,东方、西南……四面八方的铃声交织在一起。然后,更重、更响的声音压过所有的铃声。
那是陆家的鼓声。玲认出它是表示警告的信号。
西岳。
褐衣僧人立于屋檐上,他眼瞳里流转着金色光华,由无数晦涩难解的细小符号汇成。此人是淮山方丈、袭明真人澹台涛。现在,他一反平时的懒散,疾冲向高处。他落在巨大铜钟旁,抱起撞木,重重推出。
钟声浑厚,回荡在山岳间。一声接着一声,警示的信号遍及西岳的每一处山河。
一切要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严能道尊李伏带领众修士建造遍布两岳的聚灵阵群,为了聚集灵气于两岳,福荫世人。少有人知道,助益仙途的灵气会妨碍凡界庄稼的生长。一场冲突随之爆发,灵力风暴席卷两岳,人们称之为“聚灵阵事变”。聚灵阵事变后不久,便有异常的兽类出现在两岳:它们凶恶不驯,会主动袭击人;修士们称之为“妖兽”。驱赶和镇压的尝试都失败了,唯一的办法是杀掉它们。
三年间,妖兽越来越多。起初一个月都未必有一只,力量也弱小;而近来它们成群地出现,其中有些可匹敌元婴修士。妖兽多了,人们发现一个规律:越靠近凡界的地方,越容易发现妖兽。
而今天,具有天眼神通的澹台涛看到了更明确的特征——不计其数的妖兽从仙凡交界处奔来,比以往更加疯狂。它们拼命冲向灵气充盈的地方,它们越是吸纳灵气,其实力越是步步高涨。
澹台涛对徒弟们说:“妖兽来了,就像潮水一样多。快去警告淮山各处,还有太瑛、元彻、成玄他们。”
凌虚阁掌门元彻真人秦直掠过空中。他怀中抱着琴,手指划过,一座座禁制随之落下,罩住了山上山下的聚灵阵。
“累死了。”他抱怨。语言中蕴含法力,削了方圆十几丈范围内所有妖兽的脑袋。他朝古柯宗的方向大喊:“师叔——我帮你设禁制你帮我多守十里——行不行——?”
冲进聚灵阵的妖兽,实力增长着实太快了。有化神法修帮忙设禁制保护聚灵阵,会省事不少。很快,古柯宗之主成玄真人齐瀚从几十里外飞来。他满身都是血,虽然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齐瀚说:“可以,你现在就去布置禁制。”
“这么爽快?糟了。要少了。改成十五里行吗啊啊啊啊别啊——”
齐瀚一刀砍在秦直的琴上,打断了后者的坐地起价:“你现在就去。”
秦直心疼地摸摸琴。他认命动身,才飞出不远,却又停住了。
齐瀚喝道:“你磨蹭什么?!”
秦直震惊地望向远处:“怎么可能?!谁攻破了我的禁制?!”
要攻破元彻的禁制,至少需要化神水平的攻击。齐瀚有不好的预感。
符文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归藏门掌门太瑛真人白圭身侧。它们飞向四面八方,杀灭妖兽或治疗归藏门修士们。
有人汇报,归藏门境内出现了一头化神实力的妖兽。白圭不敢懈怠,立刻前往剿灭。不料,他抵达的时候,看到的是十几只实力堪比自己的妖兽。
妖兽的数量太多,力量增长得太快了。白圭勉力战斗,可是挡不住有妖兽冲破他的封锁,向灵气更丰沛之处进发。
白圭意识到:绝不能让它们的实力再增长了。
白圭不是唯一一个做出如此判断的人。四位真人无不追着妖兽打,他们所到之处,兽尸遍布山林。
成玄真人齐瀚在战线的最前端。他甩开另外三位真人,死死跟住那头最强大的、闯得最深的妖兽。所以,他亲眼目睹了它冲进凌虚阁主阵的一幕:如濒死般的嚎叫,被过盛灵力焚尽的肉身。如果它能就此殒命,所有人都会深感庆幸。可惜没有。就像历过雷劫的修士那样,它在沉重的创伤中脱胎换骨。它摆脱了原有的兽形,也不像人,只是灵力四溢的、一团混沌的活物。
寒意无声地攀上齐瀚的脊梁。事实显而易见:它已经不是化神修士能对付的东西。
兽潮来得突然,何况又出现前所未有的、战力与化神修士相当的妖兽,四位真人心底都没有把握守住西岳。但是他们又暗暗抱有共识:如果真有哪只妖兽的战力增长到能匹敌出窍修士,不必说,热爱挑战强敌的广武道尊肯定闻风而至。
秦直追上齐瀚,看见妖兽便倒吸气,叫道:“不是吧!”灵力随喊声激荡,吸引了妖兽的注意。齐瀚见了,立刻抛下他,自己往左边退避。秦直也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选了相同的方向。
齐瀚呵斥他:“管不住嘴就闭上。”
秦直说:“怎么办?广武道尊在哪?他知道吗?”
齐瀚疾飞,打手势让他跟上。他们与另外两位真人汇合,四人照面,全都神情凝重。“我们也看到了。”澹台涛说。
“太瑛去请广武道尊,我们三个杀剩下的妖兽。”齐瀚果断说。
真人们或点头或应声,都同意了。
淮山。
白圭匆匆赶往落虹崖。他一边张望一边打腹稿,很快就找到广武道尊的身影。
道尊盘坐于山崖边。在他附近,有几座石头垒成的小塔,大概出自淮山僧众之手。道尊盯着石塔。兽潮、西岳乱成一团,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
“广武道尊。”白圭躬身见礼,直入主题地说,“妖兽闯入凌虚阁主阵,实力已经增长至与出窍修士等同。此事于您是大机缘,晚辈不敢相瞒,特意来向您汇报。”
道尊一动不动。白圭还弯着腰,见道尊没有动静,心中涌起不安。他小心追问:“道尊?您不去看看吗?”
“我没心情。”道尊说。
没心情??同为化神修士时,白圭无端地挨过他那么多顿打,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没心情”打架。白圭意识到西岳的麻烦大了。来不及细想,他再次拜下,恳切地说:“道尊,我们没有人是它的对手。今日,西岳的存亡全在您的一念之间。我代表西岳所有人,请求您出手相助。只要您肯出战,我们愿意倾尽一切来报答您的恩情。”
“我不感兴趣。”道尊说。
白圭不愿放弃,他上前一步,还欲继续劝说。“道尊!”白圭刚开口,道尊的威压疾升,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只见道尊警告地看他一眼,说:“闭嘴。”
四目相对,白圭终于发现,广武道尊今天的心情,真的非常非常差。
三位真人汇合在凌虚阁,极力避免再有妖兽冲进主阵。如果单打独斗,他们都无疑强过这些妖兽;但是妖兽源源不断,而他们,作为高阶修士,已经上百年没有遭遇过如此数量的敌人。体力流失,负伤越来越多,他们吃力应付着。
符文翻舞,大范围的治愈法术降下。真人们的伤势都有所缓解,稍稍喘息。但是,只见太瑛而不见广武道尊,他们全都神经紧绷。
秦直率先哀叫:“怎么回事?!道尊呢?”
白圭加入战局,边施法边凝重地说:“道尊拒绝出手,说他没有心情。”这个理由,白圭说出来都觉得离奇。他又问澹台涛:“东岳的情况如何?有可能请严能道尊来吗?”
澹台涛一拳将妖兽打倒在地。他向东遥望,说:“不行。严能道尊还在打。况且妙觉闭关,如果严能道尊离开东岳,素心一个人肯定守不住。”
齐瀚恼怒地挥刀,妖兽嘶叫着退后。他质问白圭:“都这种时候了,妙觉还在闭关?!你不能把她叫出来吗?”
白圭说:“如果她现在的状态能够作战,严能道尊早就叫她出来了。”
齐瀚重重地吐息。的确是这个道理。
澹台涛快速扫视着东岳。他对另外三人说:“那名金丹女修,玲。只要她来劝说广武道尊,道尊一定会帮忙。”
齐瀚嗤笑。白圭皱眉。秦直说:“啊?”
他们三个都不相信,然而澹台涛坚持说:“她去了东岳。但我现在一时找不到她在哪。”
眼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白圭决定相信袭明。他说:“我去东岳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