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湿地上,一人一兽对峙着。
兽是走兽,有四足,周身裹覆皮毛。它个性狂暴、会无缘无故袭击人,所以人们称它及其同类为“妖兽”。
人是一名金丹期女修。她极力调息,仍抑制不住气喘。她捏诀,法术破风而去。
几乎同时,妖兽冲向她。女修,玲,身形闪过,与妖兽瞬间交换了位置。她们谁也没有击中谁。
妖兽伏低。即便如此,它也足有一人多高。它正在蓄力,皮肉鼓动。接下来扑击的力道,绝非她所能承受。
玲身形未动,眼瞳中灵力流转。
凭借“戏狸奴”的法门,她看破了它的动向。她侧身躲避,与妖兽的扑击擦肩而过。她回身,指尖点出法术。
灵力由点及面,汇成翻滚的浪潮,直冲妖兽袭去。妖兽踉跄,只一瞬,又以利爪撕破阻碍。它扑咬,势不可挡。
玲连连后退,又挥出许多法术。仓促间,她突然瞥见一抹青色衣料——
青色法袍猎猎生风,意想不到的熟人出现了。这位熟人将左手掩藏于袖中,右手持折扇一点,施展的恰恰是玲刚刚使用的法术。灵力浪潮翻腾滚去,卷着妖兽扔出十几丈外;后者重重撞在山岩上,没了动静。同样的法术,出自他之手,威力强出何止百倍。修为境界的差异和战力的高低一目了然。
元婴期男修笑道:“别的也就算了,这招可真是生疏得厉害。”
玲说:“郦自衡?你在溪云泽?
“我在东岳巡防营。溪云泽需要支援,所以巡防营派我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在南边的峡谷。溪云泽缺人手,我就过来帮忙了。”
“溪云泽不缺低阶修士。”
“我找来了驻守南边的元婴修士,孔玉荻。”
“没有调令,她敢北上?”
郦自衡说的是东岳颁布的一项法令:除非有调令,否则负责驻守的元婴修士不能随意离开驻地。这项法令帮助东岳规避了驻地无人值守的风险,却跟不上妖兽数量急剧增长的现实。此刻,驻守溪云泽的修士是陆绮。陆绮身为妙觉真人陆英华之女,得其枪法真传;她很强,世上少有她杀不掉的妖兽,但是她一个人无法同时对付出现在不同地方的数头妖兽。过时的法令不但帮不上她的忙,反而妨碍了增援。
玲说:“孔玉荻并非不想帮忙,只是怕担上擅离职守的罪名。我提供一个借口——一个替罪羊,然后她立刻就行动了。不过,如果早知道你会来……”
“现在知道也不晚。”郦自衡整理着折扇,“你给了她什么借口?”
“如果驻守地的元婴修士陨落,附近的修士有责任援助。所以我说陆绮陨落了。”
这个谎言没头没尾,但凡被人多问一句,都难圆上。但是对孔玉荻来说,已经足够。她两眼一闭,全当自己信了。孔玉荻立刻出发援助,比巡防营派来的郦自衡先到一步,成功救了急。
郦自衡问:“那你还不跑?等着有人来抓你问罪?”
玲说:“我的名刺还在孔玉荻手里呢。”
玲所说的“名刺”是东岳使用的,身份的凭证。东岳律法严明,拥有名刺,才是登记在册的东岳修士,有机会介入东岳的事务,同时,他们也有义务听从安排。玲正是被分配来此地抗击妖兽。她是低阶修士,所以要上交名刺给驻地的元婴修士,接受管理。
如果在混乱的西岳,她说谎之后只管逃跑就行。谁能在茫茫山林里找到一个不知名的低阶修士?此事准保变成悬案。但是,在东岳,她直接逃跑,弄不好会变成通缉名单上的逃犯的。
郦自衡说:“来都来了,我捎上你一起走吧。”
终于换岗了。孔玉荻回到自家院落,尚且没来得及缓一缓歇一歇,就看见有位元婴男修朝她御空而来。男修刚落地就兴师问罪:“孔道友,没有调令,你怎么擅离职守?”他展示名刺:他是巡防营派来的人。
孔玉荻闻言赶紧装傻:“调令?可是驻守溪云泽的修士不是陨落了吗?所以我才去帮忙的。”
“我可亲眼看见了:陆绮分明活得好好的。”男修掂着扇子。
孔玉荻佯作生气:“有个金丹修士告诉我陆绮陨落,我才去支援的。她竟然骗我!”说着,她找人叫来玲。
玲应召而来,向他们见礼。郦自衡问她:“孔道友说你谎报陆绮的死讯,你认罪吗?”
孔玉荻咽了咽,又说:“也没出事,不如算了吧……”
没人接她的话。玲说:“我没有核实情况,就把消息汇报给孔前辈。是我的错。”
郦自衡说:“既然如此,你现在跟我去领罪。”
两人一唱一和,转眼间,男修就要带走玲,孔玉荻都看愣了。就这样了?既然男修是巡防营的人,把玲交给他好像没问题。
男修愉快地收下玲的名刺。不料,此时有另一道身影疾冲过来。她重重砸在地上,一时飞沙走石,孔玉荻若非及时抬袖遮挡,准被迷了眼睛。
来人是陆绮。她怒气冲冲地说:“谁说我死了?!”她瞧见郦自衡,怒火又高了几重,喝道:“郦自衡!是不是你?”
“陆道友别急。不是我,是她。”郦自衡拿折扇指着旁边的金丹女修。陆绮怀疑地打量他们。郦自衡又说:“不相信吗?”
陆绮怒视他。她可没忘了自己曾经被郦自衡骗着当枪使。陆绮恶狠狠地说:“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再信。”她转头问孔玉荻,“是谁说我死了?”
孔玉荻往后躲。她面露同情,说:“的确是她。”
陆绮这才相信。她呵斥金丹女修:“我看起来像死了吗?你到处胡说八道什么?我今天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郦自衡帮腔:“是啊,她竟敢咒你死,太过分了。你应该去执法堂诉她的不敬之罪。”
郦自衡说的话,陆绮没有一句不顶回去。她立刻说:“关你什么事?谁有闲工夫去执法堂诉她?而且我看你才像在咒我。”
郦自衡又说:“那你也该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发泄怒火。”
“我不!你少指手画脚!我最想揍一顿出气的人就是你。”
“好吧,好吧。那你想怎么样?”
陆绮停住。她光顾和郦自衡吵架,随口把最常用的两种惩罚都否定了。她心性骄傲,不愿收回说出口的话;可是她平白无故被人说死了,怎么能不惩戒造谣的金丹女修?好在她灵机一动,指向不远处一棵四五人合抱那么粗,几十丈高的大树,命令道:“你,一片一片地数清楚这棵树上到底有多少叶子,数完之前,哪也不许去。”
不接受任何解释或者讨价还价,陆绮把金丹女修赶到树下,监督她立誓:她必须数完树上所有的叶子才能离开。
这样大的树,至少有几百万片树叶。即便女修昼夜不停地数,恐怕也要几十天才能数完。陆绮满意,随即扬长而去。她走后,郦自衡悠闲地晃到树下。他征求玲的意见:“你是想浪费时间数叶子,还是想跟我走,做点真正有用的事?”
玲问:“怎么走呢?”
郦自衡答道:“我也给你一个借口。”说着,他展开折扇,向上一扇。登时狂风席卷,久久没有停下,吹得玲睁不开眼睛。等到风声终于平息,玲一看,叶片如雨纷落,几乎能把他们两人埋起来。不远处,孔玉荻都看呆住了。
玲仰望光秃秃的,半点绿意都没剩下的树枝,哭笑不得。这下,她立刻数清楚了: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
郦自衡笑言:“别看了。走吧。”
东岳幅员辽阔,山脉绵延不绝,拥有数不清的峰头。其中最受人敬仰的一处,名为“丹峰”。丹峰之上,居住着东岳的统领者,出窍期修士,严能道尊李伏。
李伏端坐,案上展开一枚卷轴。
尽管溪云泽发生的事情一波三折,但是在东岳近日的诸多战报中,它只是有惊无险的寻常一页。在逐级上报的过程中,战报被数次汇总、提炼;李伏正在浏览的卷轴里,溪云泽的名字隐没于“西南各处”中,被归类为妖兽出现过,但很快就被妥善处理的地方之一。李伏搁下卷轴。组织东岳抵御妖兽是他眼下最主要的事务;此外,还有一件事令他在意:
李伏掐指一算,他已经三个多月没见过广武。
广武道尊封铮热衷挑战强敌,以武痴作风闻名于世。放眼整个修道界,唯有李伏的修为境界与他比肩,所以李伏经常遭到他的强硬邀战。连续三个月不见人影,对广武来说,这很反常。
李伏愿意丹峰维持着宁静,也不认为广武会遭遇不测。但是,广武毕竟是出窍期修士,有毁天灭地之能;他的异常即是风险。李伏不能不慎重对待。
于是,李伏修书一封,差遣徒弟白澈去西岳递交给太瑛真人白圭,也就是白澈的父亲。才过了几刻钟,白澈就乘风而归,带来的不是回信,而是太瑛本人。白圭见礼,说:“我怕信里说不清楚,就过来了。”
李伏邀他坐下详谈。屋内,二人相对坐下。没人赶白澈走,白澈就顺势旁听。白圭斟酌字句,从头讲起:
聚灵阵事变后不久,广武道尊就离开了凌虚阁。道尊像从前那样四处游荡,两岳各处都有人目睹他的踪迹。直到大约三个月之前,道尊忽然停留在淮山的落虹崖,不走了。
说到此处,白圭停顿。他先表明,和其他人一样,自己绝对无意打扰道尊清修;他又慎重地保证,他身为归藏门掌门,从来不会暗中插手淮山的事务;只不过,有一次他恰好路过,就远远看了一眼。
李伏耐心听完他的一连串澄清,问:“你看到了什么?”
“一直跟着道尊的金丹女修不见了。”白圭说。
在场的三个人,彼此之间都不是会背后议论别人的情事的关系。此刻聚在一起聊广武道尊的私事,各有各的尴尬。李伏和白圭尚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而白澈紧张地捏手,一副又好奇又唯恐冒犯的样子。
李伏问:“广武在闭关吗?”
修士闭关,通常都会找个遮风避雨的去处,并设禁制保护自己。但是,广武随便拣个地方就长坐修炼,这也是常事。
白圭摇头:“广武道尊没在修炼。”他又陈词:自己并非有意打探,但是某些关于广武道尊的流言正在四处传播,所以他确有耳闻——
李伏抬手制止他:“知道了。什么流言?”
“广武道尊与那名金丹女修在沛水岸边争执。事后,广武道尊将她赶走了。”
白澈送行,陪白圭走了一小段路。离开严能道尊的院子,白圭说:“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白圭挥手,凭空取出一柄带鞘长剑。剑鞘与剑柄选用同一材质,颜色雪白,质地似玉似金,蕴含着灵力。白澈接过剑,惊讶于它的重量。他拔剑端详:剑身由玄铁打造。玄铁是铸造刀剑的一流材料,所以即便被锻打得单薄,也只会更锋利,而无碍于它的坚韧。
“现在战事频繁,法器损耗也快。如果不好修缮就别修了,直接换新的。”白圭说,“就算暂时不换,也先留着备用。还趁手吗?”
白澈手里的“备用”剑,少说也有几十把。他试了几招,很实在地回答道:“挺趁手的。不过它比较轻,我还得适应适应。谢谢父亲。”
白圭,作为送礼物的人,看起来比收到礼物的白澈还要高兴。只是时局动荡,他的天伦之乐也不免蒙上忧虑的阴影。即将道别之际,白圭看着儿子——其实他知道此事自己完全可以放心,但是作为父亲,他宁愿多嘴也要额外叮嘱白澈:“你小心些,不要……不要和麻烦的人走太近。”
白澈茫然:“啊?”
他没听懂,白圭反倒更放心一些。白圭压低声音解释:“广武道尊与那女修的事情,你千万别掺和。明白吗?”
白澈困惑地应承:“明白了。”
得到他的承诺,白圭心中轻松不少。父子二人作别,白圭浮空向西疾飞去。高空中,往事浮上心头,他叹息,似有哀悼之意。
妒忌心丑陋可怖。此类祸患,应该尽可能避免沾惹。
诸位,我回来了!!(带着我的18w字完结内容。)接下来我将逐日发布[星星眼]
第二卷仍然充满:权力博弈、悬疑反转、道德灰色地点、情感两难,以及炫技的说客玲和大狗感(?)很强的封铮。此外加入了更多幽默元素和更曲折的情节设计,希望能大家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
总之感谢大家能来看[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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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