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风原。
灵力。
不像之前催生出罡风的灵力风暴,这一次灵力来得缓慢稀少,还不如玲筑基前所在的凡界。但对修士来说,灵力的有和无之间就是天堑。玲立即施法轰开困住她的阵。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枯风原忽然有了灵力,但机遇当前,她必须牢牢把握。她以法术探查:微弱的灵力分布在东北侧,往西往南仍是灵力断绝。
她又换另一种法术。封铮身上有她留的法术印迹,她平时常用这个法术感知封铮的位置——虽然他十有**在灵泉旁边修炼。法术没有回应,玲心里一沉。封铮大概在没有灵力的地方。她略思索,又改用寻物的法术:地下甬道复杂难辨,如果封铮曾经留下什么东西做记号,也可以成为她的线索。
玲向法术所指的方向跑去。这里有阵法禁制,肃杀之意昭著,玲以灵力轰开,不觉为眼前的景象睁大了眼睛。是方无。它深深嵌入岩壁,岩壁上放射状的裂损表明这曾是破坏力巨大的一击。锁链缠绕其上,两端被钉死,将它固定在原处。
玲深吸气,真不知道自己该担心还是生闷气。在她看来,地下甬道中万般危险,封铮却把方无扔出去,无论如何都太轻敌了。
方无现身了。他拖着嗓子说:“别光看着啊。帮我把锁链拆了吧——”灵气稀薄,他的身影也微弱到快要透明。
玲叹气。她掐诀施法,锁链晃了晃,却没散开。此地灵力太弱,法术的效果也受影响。她握住一枚钉子,又全力发动法术。钉子还是纹丝未动。
玲和方无都沉默了。
玲先问:“你知道封铮在哪吗?”
方无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打架,跟李伏打架不带我,他真不够意思。”
“你怎么知道是李伏?”
“就算在没有灵力的地方,能把封铮打成这样的也不会有别人。肯定是李伏,这就叫战斗的直觉。”
他的话里透着不祥,玲心里一紧:“封铮受伤了?”
“打架哪有不受伤的?”方无停了停,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确实不一样。李伏打得挺卖力,封铮没有我,说不定会死。没了封铮,李伏肯定又要把我镇压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塔下面。我说,你还是想办法把我弄下来吧?”
玲半晌才说:“我觉得李伏不是这种人。”虽然这样说着,她还是又开始拆钉子。试了很多次,用力过度的手指开始疼痛。什么法术都试遍了,她连郦自衡的折扇也拿来用,但这里的灵力实在太微弱。封铮应该就在甬道的某一处。如果她能把方无拆下来,或许就能把它带给封铮。无论封铮遇到了什么,这终归是一线生机。玲的指甲嵌进土里,土下面是岩壁,挖也挖不动。
“你也太没力气了。”方无抱怨,“要不我把力量暂时借给你?不然就算你能拆掉锁链,也根本拔不动我。”
玲迟疑。
“你怕什么?难道封铮能跟你计较你用他的兵器?再晚一点,你去了也只能见到他的尸体——”
玲心脏紧缩。她咬牙,伸手握住戟。
灵力暴涨。躁动如火焰从胸口燃起。玲几乎不能呼吸。紧接着是战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想松开手,但已经太迟了。
“你真的信了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封铮要是知道,你觉得他没有武器就会被李伏打死,肯定气得要命——算了,这也不重要。”
“玲”一抖手腕,紧缚着长戟的锁链瞬间断裂,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封铮要打架,只有李伏能跟他打得痛快。李伏呢,十次里能应一次就不错,简直要逼疯我。”她翻舞长戟,试了几个进攻的招式,“所以金丹就金丹吧,也不错,遍地是对手。你这小身板可得争点气,别打不了几场就死了。”
归藏门。
又是一阵凌乱脚步声夹杂着风声。白澈张望,看到十几个修士相互招呼着,往山下去了。他已经连续看见四五批人离开这里。
又有修士匆匆路过。白澈赶紧叫道:“白露前辈!”
白露出身白家旁支,算起来是白澈的远亲。她问:“怎么了?”
白澈见礼:“前辈,我看到好多人往山下走,是出什么事了吗?”
“真人有令,让各峰尽可能多派人手下山搜查。”白露说,“不过真人已安排我为你护法,所以我最近都不会离开归藏门。只要看到劫云,我就会赶过来。所以你不用担心,专心准备突破就好。”
白澈倒不是担心没人为他护法。但他仍乖乖称谢。白露点点头,又往别处去了。
“真人,我们找到了郦自衡的手下。”元婴女修揖手,“按您的吩咐,没有惊动他。”
“带路。”白圭说。
有人来了。
她丝毫不掩饰行迹,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将灵力释放到极致,气焰嚣张得简直不像个低阶的金丹修士。四周安静无人,她御风而行,目光紧紧锁定白澈,显然是来找他的。
白澈眨眨眼,努力确认眼前这个女修的确是他曾经见过的,跟着广武道尊的……她叫什么来着?脸还是那张脸,眉宇间却充满躁动的战意,仿佛和她手中的长戟融为一体。等等,那是方无吗?白澈的脸色变了又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慎重地先把剑握在手里。
“李伏的小徒弟,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她笑声欢快,朝他猛冲过来,“这一辈金丹里,你绝对值、得、一、打!”话音未落,利刃已横扫到白澈眼前。
白澈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步上师父的后尘,被修为相近的修士追着打,但这一天也来得太快了。他沉着地或躲或防,眨眼间,两人已交换十几招。退开几步,他们对彼此都有了初步的认识。
她出招大胆迅捷,是果敢的实战家;相比之下,白澈少些冲劲又多些细致,不急着制敌,而是先试探对手的实力。她不以为意,炫耀般地以全力挥击;白澈则早就严阵以待。剑戟相撞时的巨大冲击力令他们都虎口发麻。谁也没退,他们同时用力抗衡,兵刃摩擦,一时火花飞溅。
不对。念头从白澈脑海中闪过。他见她出手老练,便先入为主地当她是个武修。但从体格来看,她其实完全不像武修。长时间习武会改变修士的身体,武修往往有更强韧的骨骼筋肉,才能承受得住这样相互角力。以武修的标准来说,她的筋骨太脆弱。她出招时用劲过狠,骨头咔吱作响,白澈听着都替她疼,而她自己却好像浑然未觉,这不正常。
拼蛮力,她应该不是他的对手。白澈得出结论,勇敢地更向前一步。果然,她的手臂发出脆响,力量骤然减弱。
她恼火地啧声,飞速撤步躲开劈来的剑刃。白澈还没伤到她,倒是她太不知轻重,愣是自己给自己弄伤了。她随即凝聚法术,治好骨折的手臂——被附身的人所掌握的技能,她大部分都能使用。
她最爱的战法永远是一力降十会,只不过只要能赢,她也乐意换个灵活点的打法。白澈是够强的对手,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热血沸腾。她重整姿态,又冲上前去。白澈敏锐地察觉了她作战风格的变化。攻击一触即离,却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先后,恍若刀光剑影的雨。避开几回突刺,他寻得破绽,挥剑斩出,长戟却已在他瞄着的落点等待。如此再三,她每次都快他半招,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怎么做。白澈震惊,一时竟不知该往哪打。他动作稍乱,长戟便从旁刺出,割开他的衣袖连同袖子下的皮肉。血顿时洇出一片红色,白澈吃痛,又躲又绘出符咒治伤。然而符咒还没成型,就被戟尖戳散。
“这点小伤,也值得治?”她厉声命令道,“给我接着打。”
白澈遭人这么教训,被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对上她的眼睛,这才注意到,尽管他们在以武技较量,她的眼睛附近却有大量灵力运转。
玲给身法起了“戏狸奴”这样欢快狡黠的名字,本来有以巧劲回避正面冲突的意思,希望不必相互残杀也能达成目的。她却将洞察人心的能力用于无谓的迫害。白澈学的是李伏的剑法,一招一式都板正又熟悉,因此在她看来格外好猜。别说下一刻的动作,她再往后猜七八招都未必有错。白澈的动作倒映在眼底,她态度强势,不许他逃避,迎着剑锋也只一个劲猛攻。几轮过招下来,两人各自负伤,她却越战越狂放,气势锐不可当。
白澈平生第一次打得这么憋屈。他作为武修很有天赋,又有李伏亲自指点,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同辈都很少——当年的陆鸣算一个——何况像这样狠狠压他一头。这样一想,他不禁心生退意。他本来就没理由跟她缠斗,在即将突破的关口,他也该保持状态,为雷劫做准备。
只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他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利刃没入他咽喉已有半寸,血液喷薄而出,白澈慌乱间使出法术暂时控制住伤势,躲得何其狼狈,险些连剑都没拿住。
“你要杀我?”白澈难以置信。鲜血已经染红他的前襟。
“谁管你。”她随口说,“但你再不认真点就会死,这倒是没错。”
她浑身浸血,眼神却是纯粹的饶有兴味。好像她活着就是为了战斗,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浪掷,别人的性命就更不值一提。她疯了。白澈深感恐怖。他想起来了。方无甫一现世,就掀起百余年的腥风血雨,历任使用者无一不是鏖战至死,直到他师父将这把邪器封印在九重塔底。
再打下去,他绝对会被杀掉。
白澈额心骤然亮起一枚繁复符文。玄妙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在攻击到达之前,化神的威压就已经压得她冷汗如雨下。这是白圭为儿子设下的,生死关头的护身符;也是归藏门的至深绝学和白圭不轻易动用的杀手锏:符文攻击的对象是神魂而非肉身;别说低阶修士,就算是化神真人,直面这一击也要神魂震荡,根基动摇。
她却嘲弄地笑了。猛烈的攻击冲刷她,却不像打在人身上,未见创伤,只听得凛然鸣金之声。符文准确地锁定着要杀白澈的“人”,可她身为器灵,根本就没有神魂。长戟在她手中转一个圈,果断向前捅去。
剧痛。白澈退到退无可退,戟刃直接穿透他的右肩,将他钉死在墙上。他还欲挣扎,她便用尽全身力气,又狠狠把长戟往墙里撞进去几分。彻骨的疼痛令白澈浑身颤抖,握不住剑柄,只听得“哐当”落地声。她喘息,凑近了观察白澈。咫尺之距,白澈看到她眼神中的狂热逐渐消解,滑落成冰冷的索然无味。
他已经用尽浑身解数,连保命的本事都被逼着使出来了,最终仍不过如此。白澈恍惚。原来当初陆绮对他不过是小打小闹。原来真实的战败是这种感觉:吃尽苦头,生死也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下意识地,白澈全心专注于此刻的体悟。杂念悉皆散去,灵台刹那间极清明,极空灵。他的姿势未曾变化,仍狼狈地被长戟钉在墙上,周遭氛围却为之一变。与此同时,她感到身体的异样:此般异样难以诉诸言语,硬要说的话,就像她察觉自己不存在于这世界——玲趁白澈顿悟的时机运转心法,终于借势占据了主导。她面色柔和起来,将一粒丹药塞进白澈嘴里。丹药刚触及唇齿,就化作灵流,消失在她的指尖。
丹药不能十成十地保证突破。而服用丹药的最佳时机,莫过于顿悟的瞬间。虽然给白澈喂元婴丹有揠苗助长之嫌,比不过他自己修炼突破,但事从权宜,顾不了太多。
灵气如骤浪向白澈涌去,天空中开始有黑云聚集。好战的器灵也已经回来了。她抬头看看,挑眉笑开,一把拔出长戟。鲜血溅上她的脸颊,她不以为意,将长戟往白澈手里塞。然而“叮”地一声,白澈已经唤回地上的剑,挡开了长戟。
“我不要。”白澈坚定地说。
黑云压迫,隐隐传来雷音。再不走,就会被卷进雷劫。于是她不再耽搁,头也不回地向雷劫范围外冲去。
所以关于之前陆绮打白澈的事,众人的看法大概是——
陆绮:我先吓唬白澈一下
陆英华:她在吓唬白澈
白圭:她在吓唬白澈
李伏:她在吓唬白澈
白澈:啊啊啊啊要被杀掉了啊(产生心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方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