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丘。
这里依山傍水,放眼望去,本该是生机盎然的好景致。
然而,因为没有灵气,原本生长在这里的仙界草木已经全部枯萎。凡人竟在破败的新丘建起四面高墙,围出一大片区域。他们在墙头挂了巨大的牌匾,上书“崤关”二字。
陆英华冷眼打量着城门口的守卫。不过是个凡人。
因为要在灵气枯竭的地方作战,陆英华挑了一帮元婴武修随行。此外,以越百城为首的阵师们也跟来了:等清理掉凡人,在新丘添上新的聚灵阵,就能让灵气回到这里。虽然灵气分布与预期大有不同,但这算是陆英华勉强可以接受的结果。
在墙外持兵器的凡人有几十个,见修士们来了,全都往两边撤退。他们的反应既在陆英华意料之内,又令她发笑。众修士冲锋向前,轻易就击碎了他们貌似规整的列队。陆英华红缨枪翻舞所到之处,无人敢直面其锋芒。太慢了。她高傲地扫视着四散奔逃的凡人。即便没有灵力,她千余年的修行也不是花架子。
一支铁箭破风而来。陆英华以枪挥开,箭的力道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眯眼向墙上望去——一名筑基女修手挽长弓,俯视着她。念头在陆英华脑海里转过。好样的,果然这里除了凡人,还有修士。
女修已拉满了弓,死死瞄准陆英华。这次是三支齐发,分别瞄着她的额心、咽喉、丹田。陆英华冷笑,甚至不用枪迎击,徒手便抓住箭矢。她拈住其中一支,狠狠向女修扔去。仅凭她手臂之力,箭矢飞上城墙,女修立即闪避,铁箭划开她的耳廓,又扎进她身后的砖石墙壁里,只留一小截在外面。
耳廓火辣辣地疼,血流下来。原来这就是化神修士的力量。从未去过仙界的筑基女修任红贞心想。她躲在垛口后,对属下说:“准备。”
城墙内,上百名阵师以蓄势以待。
任红贞拉得长弓如满月,猛然探身出墙垛,高喝道:“攻!”鸣镝激射而出,这是她全力一击,直奔东岳阵师越百城而去。与此同时,隐匿于城墙上的其他弓箭手亦随她射出箭矢。上百名阵师同时动作,各司其职绘出刻印,分毫不乱。
对城墙下的人来说,箭头闪耀如星芒,密布如骤雨,放眼望去何止千百之数。陆英华舞枪,急速旋转着抵挡,流箭却只有三五支被弹开,其余的落在地上,转眼便消散了。
幻象?陆英华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尖锐的,哨子般的鸣声。她的目光锁定了鸣声的源头,流箭中最快最强力的一支。其实再快再强,出自筑基修士之手,又能有几分实力?陆英华未放在心上——
“真人!越百城负伤了!”
陆英华猛地回头。阵师那边乱成一团,地上到处扎着箭矢。虚虚实实,陆英华这边的流箭大多是幻象,越百城他们却面对着如假包换的箭雨。要不是周围的武修卖力地保护,他们非得全被扎成刺猬不可。
陆英华不耐地皱眉。要不是需要越百城在新丘设阵,她怎么可能带弱小的筑基修士随行?“伤得不重就让他忍着。”陆英华说。
元婴男修面露难色:“箭头埋进心口,恐怕得尽快处理。这里没有灵气——”
“带他去治,治好了回来。”陆英华撂下这句话,向前冲去,眨眼间已冲出十几丈。把拖后腿的人抛在身后,她反倒战得畅意。箭矢悉数被扫开,陆英华抵达城墙下,将枪向下一压,借力跃起。枪头刺入城墙,碰撞时溅出火星,她随即蹬墙上攀。不过重复几次,墙头已近在眼前。陆英华紧握枪杆,翻身而上攻去。
异变陡生。
城墙还是那座城墙,放眼望去,连天边流云的形状都没有丝毫变化。然而万籁俱寂,城墙上下,除了陆英华自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又是幻象。陆英华横□□出,发现有不可见的屏障罩住了她。她连番攻击,都无法撼动屏障。
阵法不能靠武力突破,要么解阵,要么就用灵力破坏。
此时,陆英华心中产生了几分她所不肯承认的慌乱。
“师父!!”有人呼喊。
越百城认得这是他某名徒弟的声音。他眉头紧皱,箭头还埋在身体里,伤口不住的流血。他打手势让搀扶着他的徒弟们停下来,看着金丹阵师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怎么了?”越百城问。
“妙觉真人可能被阵法困住了!我们、我们解不开——”
一听见“解不开”三个字,越百城立即恼火起来。留在那边的都是阵师中的精锐,解不开凡人的阵法?他一动气,伤口更痛得厉害,斥道:“解不开?!什么阵型?回去就让你们再练上几千遍!”
“阵型……阵型在变!师父,这次真的不一样,对面的阵师不停地改阵;同门们都试了,没一个人跟得上,这阵变得太快了!”
不停地改阵?越百城震惊。虽然不是不可能,但阵法未成时最脆弱,如果不停改来改去,岂不全是破绽,有什么难破的?设阵要推演计算还要布局刻印,再快能有多快?
越百城问:“真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真人攀上城墙,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肯定是幻象,但我们还没破开——”
“扶我回去。”越百城当机立断。聚灵阵出了大差错,要是他现在再不及时去帮妙觉真人解阵,就真把她得罪透了。他虽已经没有几年好活,却也不敢挑战妙觉真人的耐心。希望她看在他老胳膊老腿还负伤奋战的份上,宽恕他办事不力的罪过。
众阵师见越百城去而复返,虽然担心他的伤势,但也狠狠松了口气。他们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原委,无非还是说“变幻莫测”、“闻所未闻”、“束手无策”。
越百城喝道:“都闭嘴,我看看。”
徒子徒孙们顿时噤声。越百城向高墙那边望去:墙上仍是人头攒动,修士们没有再靠近,他们也就没有继续攻击。大部分阵师都已经放弃破阵,只等越百城来救场,就剩三个人还蹲伏在地上推演不停。越百城看了看,一个是跟他学阵最久的大徒弟——估计是不好意思撂手不管,硬着头皮继续算;一个是布阵马虎,破他人阵法特别来劲的年轻徒孙——今天算让他遇上对手了,两眼都冒光;还有一个——是孙柏直。
越百城叹气。孙柏直也擅于破阵。他是金丹修士,其父又是东岳掌事,越百城觉得他前途光明,很下功夫培养他。谁能料到,钟云海平时看起来乖顺……
越百城心生恻隐,给他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孙柏直,你协助我破阵。”
孙柏直一惊,面露感激:“是!”
越百城手握法器,专心推演前方的阵法。幻象、屏障,不错,是囚禁的阵法,阵眼就在——
他刚开始算,阵法氛围流变,转眼已换作另一副模样。饶是被人提前告知过,越百城仍震惊不已。竟这么快!虽然只改了天乙、丙戌,也不该这么快。如此一来,阵眼变动——
阵师推演大多借助纸笔、沙盘、地面。但越百城阵法水准卓绝,若遇紧急情况,他脑内推演的速度远胜别人凭借外物。刹那间,破阵之法已呈现在他脑海。他看也不看,一连刻出十几枚刻印,每枚都只刻了一半。
阵法是智识的技艺,落实刻印却是体力活。如果需要快速设阵破阵,阵师往往只标明此处应有的刻印类型,由助手补全剩余部分。孙柏直严阵以待,紧随越百城的笔划,将刻印补全。师徒二人配合默契。越百城奋力刻着,只差最后几枚刻印。
阵法氛围又变。
越百城细看,气得差点摔了法器。这么大范围的改阵,起码也要增删四五十个刻印或阵旗,那阵师是长了八只手还是十只手,能改得这么快?
血滴下来。越百城身形一晃,被孙柏直扶住。越百城深呼吸,又点出五六个名字。
“你们一同协助我破阵。今天我们只为破阵,有些刻印多半不会遇到。”越百城将指明刻印的方式进一步简化。这样简略的方案容易产生歧义和误解,但为今之计,只有试一试。越百城望着前方阵法,沉吟片刻,再次刻出横纵纹路。
“真人!!!”
轰然一声,所有声音都回来了。幻象消解,陆英华发现自己还站在高墙下。遥望去,那筑基女修仍立于高处。
陆英华握紧长枪。
“真人!请您暂时撤退!”不远处,越百城恳切劝解,只为找阵法一次稍久的停滞,他们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破阵艰难,此战不同以往——”
陆英华剧烈地呼吸。她看到越百城胸口还扎着半截箭,血已染红一大片胸口。她又看女修。她们四目相对,眼里俱是固执的不退让。陆英华咬牙。
“撤!”她下令道。
另一边。
任红贞凯旋。捷报令她振奋到几乎眩晕。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与修士,与修士的阵师正面交锋,并守住了崤关。岭主是对的,岭主她当然是对的:凡人自有凡人的生路。
“做得好。”王弈微笑。
任红贞汇报了伤亡、物资消耗的情况。该报告和请示的事项都一一处理过,即将告退之际,任红贞迟疑。
“想说什么就说吧。”王弈说。
“林风有实力,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为什么让他一直呆在后方呢?他在前线一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任红贞问。
“后方更适合他。”
任红贞不理解。虽然林风的确很擅长识别法器,但他战斗的能力在一志岭也是数一数二。然而疑惑只是一瞬间,因为信任和首战告捷的快意占满了她的心。
“继续守城。随时汇报。”王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