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他们就在前面!”
李合欢抬头,看见不远处浩浩荡荡来了十几人。
为首的正是方才的大皇子和三皇子。
他心念一动,连忙将殷秉书扶起来,向人群招手。
“可有伤着?”三皇子面容一副焦灼的样子,快行上前。
李合欢看向殷秉书,后者勉强撑起身子,却抓住他的手腕不肯松,眼神空洞,却透出警惕来。
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殷秉书的手背,以示安慰,压低声音:“是三皇子问话。”
殷秉书长睫颤了颤,寻到声音的方向,嗫然着苍白的嘴唇道:“多谢三皇子的关心,在下目不能视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怎会如此?!”大皇子着急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是在急切证明什么,“你——”
“皇兄快放手!”三皇子上前阻拦,一副关切的模样,“人家是伤患病人,不可动手。”
“若不是你提出提前进场,那怎会——”大皇子怒目而视。
“事情既已发生,不管怎样,先让太医诊治了再说。”
“哼,巧言令色!”大皇子甩开袖子,拂开他的手。
这下,那力道才松懈了。
“多谢各位关心。”殷秉书微微颔首。
“快宣太医来!”
殷秉书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觉得耳中一片嗡鸣,而目不可视,仿若雨中浮萍无可依。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贴盖住了他的手背,不算细腻的皮肤带着些薄茧,轻柔而有力量。
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些,那只手掌牵引着他,缓缓向前,也不知为何,他内心竟然会毫无保留的选择相信身边的那个人,这是令他自己都感觉诧异的。
……
“先去营帐中换身干净的衣服。”景绣君道,一旁的侍从将两身准备好的衣服放在托盘上,李合欢点头道谢。
随后一阵脚步声便消失了,隔着纱布,耳边传来朦胧的谈话声,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
“多谢你。”殷秉书露出苍白的面孔,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李合欢想要露出一个笑,唇边却十分僵硬,他苦涩地抿着唇,突然想起来殷秉书眼一下看不见,低低道:“需要奴才为您更衣吗?”
殷秉书脸上露出一抹愕然,随后道:“不必了,我自己应该可以。”
“…………”李合欢讷然张口,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垂下头含糊地嗯了声,“那我去屏风后换衣,你若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好。”
“……”
隔着屏风,空气安静得只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李合欢先换好了衣服,在屏风后等着,过了半晌,里头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公子,可有什么不适?”李合欢心头一紧。
“嗯……并无大碍,许是被衣带缠住了。”
里头的人传来轻柔的声音,像是有些赧然。
“那让奴才帮您?”李合欢有些忐忑地问,脱口而出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解释,“并非冒犯之意。”
“……”里头安静了片刻,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的叹息:
“那只好麻烦你了。”
李合欢半低着头走了进去,眼前的少年穿着松松垮垮的内衣,领口处漏了一片雪白的肌肤,可以看见脖颈清晰的血管,再往下就是披在肩头的外衫,针脚处的线头朝外……显然是穿反了,而腰带却在腰间缠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结……
他勉强压下唇角的弧度,上前帮殷秉书整理,而后者虽然看不见,却牢牢闭上了眼睛。
殷秉书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自懂事启蒙以后便没有人这么近身伺候了,而且还是换衣服,他轻轻咬住唇,强迫自己接受身上被他人摆弄的感觉,那人动作轻柔致极,小心翼翼的动作却让他依然有些不自在。
将内衣重新系好,腰间多了一股重力,腰部敏感的软肉仿佛一带而过,有些似有若无的痒感。
“这腰带,打了死结。”李合欢尽量低头不去看他的表情,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嗯,好。”殷秉书侧过脸。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两人互相沉默着,直到将衣服重新整理完,李合欢这才轻轻退开距离,彼此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衣服已经整理好了,”李合欢顺手又将他的头发挽了起来,“好了。”
殷秉书漂亮而空洞的眼睛眨了眨,苍白的唇角浮出笑意,道:“多谢。”
“可以让他们进来了,”殷秉书站定身子,淡声道。
营帐外的太医听到了吩咐,一行人鱼贯而入。
李合欢一眼便瞧见了景砚回,小团子满脸写着紧张,一看见他便拥上来,急切地拉住他的手,问:“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这才一会不见,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李合欢轻轻抿了抿唇,拍了拍小殿下的肩膀,安慰道:“多谢小殿下关心,奴才并无大碍。”
随后他的视线投向一旁的少年,压低声音,“是殷公子出手救了我。”
正当景砚回想要询问其中缘由,二人又是如何纠葛时,诊脉的太医开口了:“是头部受到了创击,导致的暂时性失明,恐怕对颅脑也会有所影响。”
“严重吗?可以医治吗?”李合欢陡然拧眉相问。
那白胡子太医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切脉后略略深思,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先问:“公子除了眼部无法视物以外,还有其他的影响?”
“医者面前无所瞒,在下……”殷秉书犹豫了一下,“除了无法视,现如今不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闻言,景砚回也震惊了,“秉书哥哥,你是说你失忆了?”
“嗯,的确。”他自从问出第一个问题后,便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太医眉头成了深深的沟壑,他捋了一把胡子,长叹息:“失忆加上失明,若只是失明那便是头部遭受了撞击,调养后可能会有所好转;可若是失忆了,那便麻烦了。”
“那应当如何治疗?”殷秉书面色沉重。
“应当好好调理,撞击头部造成的颅内积血应配合针灸,加上活血、益气安神的方子,剩下的就全看天意了。”
“什么?!失忆了?”大皇子走进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身旁跟着三皇子,和另一位身着黄色劲装的女子。
那女子气度高贵,眉眼尽是冷艳之色,她用眼神瞟了一眼大皇子,开口道:“瞎嚷嚷什么,还不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众人都沉默了,李合欢也猜出来了眼前这名气度非凡的女子是谁,普天之下敢对大皇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妙龄女子能有几个?
恐怕只有大皇子的亲姐姐,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皇后的嫡长女——景罗衣。
“皇姐,勿恼,当心气坏了身子。”三皇子十分贴心地在一旁安慰劝说,上挑的眼角像带了钩子,而长公主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他,随后发出一声冷哼。
三皇子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情不愿地退在了一边。
“参见长公主,”殷秉书听到如此的称呼也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站起身想要行李,而长公主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必多礼,今日之事是本宫这蠢弟弟犯下的错事,还望殷公子见谅,医药费用由本宫百倍偿还,”长公主一顿,话峰一转,“只是今日秋猎,不好再生事端。这件事情由我们私下处理,就不必告到父皇耳中可好?”
虽是疑问,却无形中带着天家威严。
众人皆是沉默了,李合欢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却心里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荒凉感。他看向那个被众人视线聚焦的少年,苍白、脆弱,目不能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已忘却。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期待他有所反应。
落魄的将军府,失忆的嫡长公子,会做何反应?
是愤怒亦或是妥协?
“……”殷秉书在众人的视线下沉默着,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的色彩,却仿佛可以洞穿人心。
他微微抬起头,与长公主的方位看去,苍白的面色浮起一丝淡然的微笑,缓声道:“那长公主认为应当如何处理?”
长公主冷艳的眉眼一凝,没有想到他竟然把问题抛了回来,但见眼前人虽然处于弱势,气场却毫不怯懦,她对于这种有骨气的人还是比较欣赏的。
语气没有了方才的威压,她凝声道:“是先皇弟误伤,本宫会让他向你道歉,等到秋猎后再正式登门拜访,毕竟今日父皇也会出席,不好让父皇忧心,该赔的礼十倍百倍。可好?”
如此,也算是各退一步了。
大皇子忍不住抱怨:“皇姐,我可是天子血脉,皇天贵胄,怎可轻易向他人低头道歉?”
“闭嘴!”长公主一记眼刀横扫,“难道你忘了,殷公子的母亲是陛下的亲姐姐,我们的嫡亲姑母,论起辈分,他是你我的表兄,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李合欢终于明白,殷秉书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与从容气魄从何而来,他不仅是权臣之后,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其身份之特殊,远非寻常勋贵可比。
大皇子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不情不愿地上前揖了一礼:“抱歉,殷公子,今日之事是我误伤了你,还请你务要见谅,之后我会如皇姐所说,备厚礼登门拜访。”
一直沉默的殷秉书却忽然轻轻笑了。空洞的眼中看不出情绪,只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疏离:“大皇子也是无心之举,言重了,长公主殿下思虑周全,处置公允。”
他话锋微转,抬手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声音愈发轻缓,“在下如今这般模样,实在不宜面圣,恐惊扰天颜。”
“那我这边让人护送你回将军府,派太医随行入府。”长公主了然地安排下去。
李合欢默默地盯着少年单薄离去的背影,内心情绪复杂,而一旁的景砚回垂眸,他年纪小,却心思细腻,经过他方才的观察,合欢对这个他名义上的表舅舅表现的过于关切了……
他想问为什么合欢会和殷秉书一起出事,又是为什么会在一起,可是种种疑惑使他心中忐忑不已,他担忧合欢与殷秉书有什么牵扯,又害怕合欢对他的关注分散给了别人。
那滋味仿佛打翻了一瓮陈年梅子醋,酸涩的汁液浸得脏腑都皱缩起来。
“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一到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不知何时周围的人已经散去,景砚回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却笑的很勉强,“我在想秉书哥哥的病症,连太医都感到棘手,也不知该不该同娘娘说。”
“……”两人对视一眼,李合欢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自责:“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与殷公子攀谈,央他教我骑马,若不是我贪图玩乐,也不会害他救我而滚下山崖,如今害得他失明失忆,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景砚回讪然,心里想的是万幸合欢没有性命之忧,嘴上道:“阿欢莫要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秉书哥哥他……吉人天相,既已渡过生死大劫,日后又有太医悉心诊治,定会否极泰来的。”
他嘴上说着漂亮话,小手却在袖中悄悄攥紧了。那份说不出口的私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底。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秉书哥哥能否康复。
——他只关心,他的阿欢,会不会因此离他越来越远。
……
过了半晌,李合欢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这才低低嗯了一声。
前两天刚申请,结果又被驳回了[爆哭]俺不中了
二编:俺真的喜欢美攻,合欢本来脾气就好,就算生气了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编:加补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