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冷寂并未持续太久。沈煜珩的视线从先元宝鼎的残骸上移开,然而,另一件事却如同细微的冰刺,悄无声息地嵌入他的思维缝隙。
“狐妖附体?”
张鹤松……你究竟知道多少?又意欲何为?
沈煜珩缓步走回窗边,负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他那带着惯有闲散文笑意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若有人被异魂附体,却未行恶事,反倒做了善举……那这异魂,是该诛,还是该留?」
像随口抛出的谜题,又像一枚轻飘飘却精准落在要害的石子。
“一如既往地和稀泥……”沈煜珩低声冷笑,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这般暧昧不明的态度,不承认知情,也不否认,更像是在隔岸观火,甚至……带着他那种特有的、令人琢磨不透的趣味,等着看沈煜珩的反应。
楚安……
沈煜珩脑海中浮现出在那孩子的识海深处,惊鸿一瞥般窥见的青年识体——那绝非楚安原本的灵魂烙印!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短发,穿着样式古怪的服饰,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识体手上有天极印,还一口一个师尊的叫唤。
夺舍?
这个念头冰冷地攫住了沈煜珩。
异魂入体,鸠占鹊巢,乃是修行界大忌,绝不可轻忽。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坚硬的物事——是楚安先前献上的那个所谓“青铜笔尖”,结构精巧,思路异于常理。
沈煜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波动,但瞬间便被更深沉的寒意覆盖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因那孩子平日表现而生出的些许迟疑,在此刻的警惕与审慎面前,不堪一击。
张鹤松借狐妖附体的故事,无非是在暗示异魂未必为恶,让他手下留情?还是说,这仅仅是这位尊主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恶趣味,想看他如何应对?
沈煜珩轻轻吸了一口夜间冰凉的空气,胸腔内翻涌的细微波澜被彻底抚平,眼神沉静如水,只剩下绝对冷静的思维在高速运转。
无论如何,真相必须由他本人亲自确认。
这异魂是善是恶,是机缘还是灾祸,都需得出论断。若他安分守己,甚至真如尊主隐约暗示的那般另有机缘……或许可暂观后效。
但——若他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无论是对天枢院,还是对弦星阁……
思及此,沈煜珩的目光落回那焦黑扭曲的先元宝鼎残骸之上,眼中再无半分温度。
他反手将一直摩挲着的那个青铜笔尖,毫不留恋地掷入那团已是废铁的鼎骸之中。青铜与焦铁碰撞,发出了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宛如决断的声响。
地穴中楚安拄着膝盖剧烈喘息,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泥土里。他仰头死死盯住洞口那道隐现的镇压符,手中的爆炎珠又一次狠狠砸向石壁——轰!碎石飞溅,刻印着符文岩壁剧烈震颤,却依然顽固地维持着原状。
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失去向导,无异于盲人失杖。如今连小召都被派去寻找阵眼,自己彻底成了笼中困兽。镇压符如同贪婪的饕餮,不断蚕食着他的体力和灵息,必须争分夺秒破开这个囚笼!
他低头看向插在地上的青锋剑——注入剑身的咒火决在周围三尺之地,形成一道微型的火幡,正在缓缓旋转,跳跃的火焰在剑柄处凝结成玄奥的符文。那些蠕动的藤蔓果然畏缩不前,只在火光边缘焦躁地摇摆。
“果然有效……”楚安抹去眼前的汗水,声音沙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洞口始终没有出现那个雪白的身影。各种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翻涌:是被其他修士擒获?还是遭遇了更可怕的掠食者?每多想一种可能,他的心脏就收紧一分。
不行。
不能再等下去了。
楚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他反手召出几颗爆炎珠,齿间狠狠咬破指尖,殷红的血色瞬间涌出。他在虚空中急速刻画起来——每一画都带着土黄色的灵光,正是能短暂滞缓灵流运转的土灵印刻,最后以血为媒,点在爆炎珠上。
就在他准备掷出爆炎珠的刹那,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紧接着,头顶的镇压符阵猛地一颤,原本严密流转的灵光竟出现了一瞬间的断层!
“这是……”楚安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小召!”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爆炎珠全力掷向洞口:“破!”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整个山洞都在颤抖。沙土碎石如雨般落下,待烟尘稍散,只见洞口已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天光混着尘土簌簌落下,镇压符阵随着四散的尘土消然殆尽。
“吱吱!”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冲进洞内,焦急地在堆积的土石间刨挖。
哗啦——
千羽灵枢的铜翅缓缓收起,漏出土堆之下楚安抓刨的手,待他从土堆中踉跄爬起。他浑身上下沾满泥土,发间还挂着沙石碎草,却在看到那团雪白时眼睛一亮:“小召!你这小家伙……真是……”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伸手想去接扑来的灵貂,却突然一个趔趄——
脚踝处传来冰冷的触感!不知何时,一截漆黑的藤蔓如毒蛇般已缠上了他的脚踝,正将他往后拖拽!
“糟了!”楚安脸色一变。只见被炸开的洞口处,无数藤蔓正疯狂向外蔓延,如同涌出的黑色潮水!
他当即并指如剑,厉声喝道:“炎灵破障,敕!”
一口精气吹在剑指上,炽白的烈焰喷涌而出,瞬间将涌来的藤蔓烧成灰烬。但施展完咒火诀后,楚安只觉得丹田一滞,踉跄着后退两步——镇压符阵到底还是耗去了他太多灵息。
就在这力竭的瞬间,几根漏网的藤蔓猛地缠上他的小腿!
楚安咬牙,将所剩无几的火灵之力注入青锋剑,挥动欲斩,却见一道银光如月华泻地,自他身侧一闪而过——
嗤!
那些狰狞的藤蔓在触及银光的刹那,竟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楚安目瞪口呆地转头,只见一道修长身影静立身后。那人反手收剑入鞘,剑柄末端的烈日徽记在尘烟中格外醒目。
“道友可否受伤?”
楚安怔怔抬头,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竟是陆远之!
楚安猛地侧身,毫无征兆地一拳直轰陆远之面门!
陆远之全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仓促间急急侧头闪避。拳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虽未击中,却狠狠扯动了他肩部的伤口,令他痛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道友!何故如此?!”陆远之又惊又怒,勉力格挡着楚安紧随其后的攻势。
“你丫还有脸问我?!”楚安双目赤红,攻势愈发凌厉,每一招都带着狠劲,“这洞里的‘五灵镇岳符阵’!除了你们金阳剑宗,还有谁能使出这种手笔?!我刚走没多远就中了招,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气急败坏,先前的救命之恩与刚才的出手相助早已被汹涌的怀疑压过。这符阵的纹路特性,与他记忆中原著里金阳剑宗用以镇压强敌的秘传高阶符阵何其相似!而陆远之出现的时机,更是巧合得令人心惊!
陆远之原本还在勉力招架,听到“五灵镇岳符阵”六个字时,身形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竟不再闪避,猛地探手,一把死死攥住了楚安再次袭来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刚才说…什么阵?”陆远之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紧绷,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楚安,“你认得‘五灵镇岳符’?!”
楚安被他骤然爆发的力量和剧变的态度惊得一愣,挣扎的动作顿住了。对上陆远之那双写满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眼睛,他脑中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糟了!
“五灵镇岳符阵”是金阳剑宗秘而不传的高阶阵法,莫说外人,就连宗门内普通弟子也绝无可能知晓!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楚安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着眼前神色剧变的陆远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圆场。他根本不确定,眼前这个陆远之,在宗门内究竟是什么身份地位,又是否……有资格知晓乃至施展此阵。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方才的打斗骤然停止,一种更令人不安的猜疑在无声中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那许久未闻的诡异低语声竟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从某个固定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至!男女老少的嗓音扭曲地混杂在一起,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尖利狂笑,时而呢喃着听不懂的古老咒言,无数声音层层叠叠,疯狂地钻进楚安的脑海!
“呃啊——!”楚安猛地捂住双耳,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这可怕的杂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直刺他的神魂。或许是因为体力和灵力都已濒临枯竭,心神防御降至最低,他再也无法抵抗这精神上的猛烈侵袭。
视野开始天旋地转,陆远之惊愕的面容、周围摇曳的树影,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最终,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