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川镇别院的庭院里,一树梨花压着青瓦。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端坐在红木案几前煮水烘茶,新焙的茶香在晨露中格外清冽。
"师叔,请用茶。"
青年将茶盏轻放在沈煜珩面前。白瓷盏中春茗瑞雪舒展如兰,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那人冷峻的轮廓。
"今年新摘的雪芽,你尝尝。"坐在一旁的锦袍男子忽然开口。那人斜倚软榻,一袭黄白苏绣锦袍如水倾泻,袖口金线暗纹随动作若隐若现。他指尖轻转白玉骨扇,扇面开合间,露出半幅烟雨山水。发间赤红玛瑙映着晨光,衬得眉目愈发清贵。这般风流姿态,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哪家踏春的贵公子,绝不会想到竟是天枢院尊主张鹤松。
沈煜珩执盏未语,倒是一旁的尊主忽的轻笑:"几日不见,小书这茶艺倒是精进不少。"
被唤作小书的青年垂首:"疏学愚钝,不过学得尊主半分皮毛。"他眼角余光瞥向沈煜珩,"还望尊主与师叔莫要嫌弃。"
"哦?"张鹤松"唰"地收拢折扇,故意拖长声调:"往日在我这儿可不见你这般拘礼——"扇骨不轻不重敲在申疏学肩头,"莫不是见着你师叔,连玩笑都不敢开了?"
申疏学微微颔首,正要答话,却听沈煜珩突然放下茶盏:"东西可送到了?"
"回师叔,昨日已由乘岳送往林山府,今日必能——"
"观妙仙君好生无趣。"张鹤松忽然截过话头,扇面"啪"地展开掩住半张脸,"难得来我这梨川别院,本以为是叙旧赏春,谁知竟是借人跑腿......"他眼波流转,故作哀怨,"如今茶未过三巡,便急着谈公事,当真叫人伤心。"
沈煜珩闻言转身,广袖扫过案几上飘落的梨花瓣:"尊主说笑了。"凤眸里闪过一丝戏谑,"明夷的行踪,何时逃得过您的法眼?"
二人目光相接,一者如寒潭映月,一者似春水含烟。申疏学悄然退后半步,低头忍笑——这般情景,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天虞山北,云岚叠嶂。林山府地脉绵延千里,东接梨川水泽,西倚天虞灵峰,自古便是钟灵之地。境内以林、岳、韩、严四族为尊,各据一方,而今日的连云山庄,正是东部林氏一脉的根基所在。
朱门高悬彩绸,檐下灯笼如昼。
山庄内外人影攒动,灵兽车驾络绎不绝。原是林家二公子林昭然月余前突破金丹之境,这等年纪便结丹有成,莫说在林山府,便是放眼整个天虞地界,也是难得的佳话。林庄主大喜之下,广发请帖,今日这贺宴,自然排场十足。
"虹山剑门赠七品灵剑'碧彩'一柄,附上品灵石百枚——"
"落霞宗呈千年灵芝一对,六转凝元丹三瓶——"
管家林福嗓音洪亮,在正厅门前高声唱礼。他身后两名副手运笔如飞,将各派贺礼一一记在名册上。
"啧啧,连名剑都舍得送。"一位锦袍修士捻须感叹,"虹山剑门这是下了血本啊。"
身旁同伴压低声音:"你有所不知,林家二公子与虹山掌教之女早有婚约,这聘礼自然......"
话音未落,只见管家慌慌张张地向偏厅跑去。
偏厅内,林昭然一袭月白锦袍,正与几位年轻修士寒暄。
林福一路小跑,衣袍下摆都卷起了尘土。他冲进偏厅时,额上汗珠顺着皱纹滚落,却掩不住眼中的喜色:"二、二少主!弦星阁......弦星阁派人给您送贺礼来了!"
林昭然手中茶盏一顿,清亮的茶汤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当真?"他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叮"地撞在案几上,金丹威压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震得桌上果盘微微颤动。
"千真万确啊!那人带着星阁徽印呢!"林福急得直搓手,"老奴已让人去请庄主了!"
当林家父子疾步穿过回廊时,山庄门前早已水泄不通。受邀的各派修士、世家子弟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
"这是哪位大人物?竟要林庄主亲自相迎?"
"莫非是皇族来人了?"
"看这架势,怕是哪个隐世仙宗......"
议论声在林氏父子现身时戛然而止。
斜阳下,一道挺拔身影逆光而立。暗金纹路在玄色劲装上流淌,隐约勾勒出青鸾振翅的轮廓——正是弦星阁独有徽记。来人一头深棕色的高马尾随风轻扬,衬得轮廓分明的面容愈发英气逼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透亮的棕黄瞳孔,在日光下竟泛着金属般的冷芒。
他双手捧着一个雕花玉盒,身旁立着一头神骏异常的飞云虎枭。那灵兽通体雪白,唯有背脊处点缀着几道墨色斑纹,此刻正不耐烦地用利爪刨着地面,每次振翼都带起小型旋风。
林家父子不敢怠慢,连忙分开人群上前相迎。
"连云山庄林锋,恭迎上使——"
林庄主洪亮的声音响彻广场,却见那棕发男子忽然将手中宝匣高高捧起。
"弦星阁执事乘岳,奉阁主之命,特来恭贺林二公子金丹大成。"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莫名带着几分冷硬质感。在场修为高深者都不由微微蹙眉——这声音里,竟感受不到半分活人的生气。
林昭然深吸一口气,上前恭敬地接过宝匣,入手便觉一股温润的星辰之力流转不息。林昭然望着上面流转的星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可是星灵宝匣,光是这容器,就得耗上多少灵石灵宝。
"连云山庄,拜谢仙君厚赐!" 林家父子同时躬身行礼。
"此乃先元宝鼎。"乘岳沉声道,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异彩。
"先元宝鼎?!"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这、这不是当年广成道君的法器吗?"
"不是说早已随道君身死道消,器灵溃散了吗?"
"你有所不知,"旁边修士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传闻观妙仙君闭关数年,就是在重炼此鼎。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林昭然闻言,捧着宝匣的双手微微一颤。他下意识望向父亲林锋,只见林庄主也是一脸震惊,显然没想到观妙仙君竟会赐下如此重宝。
偏厅内沉香袅袅,金丝楠木案几上,星灵宝匣静静陈列,匣身流转着细密的灵纹,隐约透出内里宝器的威压。
林昭然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他轻抚宝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润灵力,余光却瞥见父亲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乘岳。
林庄主亲自斟了盏灵茶推至乘岳面前:"我林家何德何能,竟得仙君如此厚赐?"
乘岳金眸微闪,抱拳一礼:"仙君闭关多年,本无意过问俗世。奈何月前此鼎忽生异动,雷光彻夜不歇。"他声音平稳,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多方推演才知,竟是感应到林少庄主金丹初成的气机。"
林庄主瞳孔骤缩。
他方才暗中探查过,这魁梧男子周身灵息凝滞如铁,分明是顶级傀儡才有的特征。可眼前之人言谈举止滴水不漏,连眼睫颤动的频率都与活人无异——观妙仙君的炼器之术,竟已臻至如此境界?
"乘岳大人不如暂住庄内,让林某一尽地主之谊?"
"庄主美意心领。"乘岳起身拜别。"阁中尚有要务。"
他忽然转向林昭然。那一瞬,青年仿佛被某种古老凶兽盯上,后背倏地沁出冷汗。
"此鼎最善稳固根基。"乘岳的嗓音忽然变了调,恍若雪山融冰般清冷威严——分明是沈煜珩的语气,"望少庄主......善加利用。"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林昭然不知是否错觉,他仿若感受到来自高境修士的威压。
待他回神,乘岳的身影已消失在廊外。唯有飞云虎枭掠过长空的清唳,在暮色中久久回荡。
连绵数日的暴雨将梨川镇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之中。雨幕如织,敲打在青瓦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书房内,张鹤松执笔挥毫,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笔走龙蛇间自有一派风流气度。申疏学静立一旁,素手研墨,茶炉上水汽氤氲,将室内衬得愈发静谧。
"啪!"
狼毫笔突然被搁在砚台上,张鹤松拎起刚写好的字帖,挑眉望向窗边:"明夷,看看我这字如何?"
沈煜珩从书卷中抬眸,目光在那遒劲有力的字迹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与创字始祖无异。”
申疏学一声轻笑——这本就是实话,从他面前不苟言笑的师叔嘴里说出,却更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张鹤松听闻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放下手中墨宝,转而望向窗外如注的暴雨:“只可惜了这梨花海棠的好时节。"他指尖轻叩窗棂,"本该带你去赏花的,偏生遇上这等天气。"
远处雷云翻涌,电光如银蛇般撕裂天际,时不时的轰鸣声震得窗棂微微颤动。
"这般阵势..."张鹤松眸色渐深,"便是渡劫,怕也是九死一生。"
申疏学研墨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沈煜珩。
青瓷茶盏被修长的手指托起,沈煜珩轻啜一口,忽而蹙眉:"这敬亭碧螺..."
"怎么?"
"终究不如春茗瑞雪。"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即便以妙手炒制,沾染新茶气息,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涩苦。"
"哦?"张鹤松挑眉,玉骨扇"唰"地展开,笑脸如玉道:"稀奇,你平日不是最推崇'清茶淡雅'?何时对新茶这般挑剔了?"
"尊主慧眼如炬。"沈煜珩放下茶盏,笑意浅淡,"自然识得其中差别。"
申疏学低头继续研墨,唇角却微微上扬。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书房内三人各异的神情——有些话不必说透,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看似偶然,实则早有预兆。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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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浮翠远山藏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