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剑坪上,楚安正全神贯注地演练着剑招。木剑破空的声响规律而沉稳,额间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青兰静立在一旁,银睫下的琉璃眼眸如镜般映照着少年的一招一式。忽而微风拂过,他微微侧首:"主君。"
沈煜珩不知何时已立于三步之外,月白素袍在晨光中如一抹未化的雪。
"进度如何?"
"尚可。"青兰声音平静,"未偷懒,未懈怠。"顿了顿,又补充道,"长高了一寸二分。"
沈煜珩眉梢微动,目光掠过青兰那张永远无波的面容,终是未置一词。他身形忽闪,如一片落叶般飘至楚安身后——而专注练剑的少年竟浑然不知。
剑指如电,精准击中楚安右手虎口。
"锵!"
木剑应声落地。楚安惊愕回首,正对上沈煜珩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慌忙弯腰欲拾剑,却见师尊广袖一拂——
天旋地转间,后背已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楚安闷哼一声,还未及撑起身子,喉间便抵上了冰凉的木剑。
"练剑为何?"沈煜珩的声音自上方落下,如霜如刃。
楚安仰望着逆光中的身影,喉结在剑尖下艰难滚动:"为、为强身健体......"
"错。"木剑又进半分,"器师执剑,首重自保。"沈煜珩眼底寒芒乍现,"若连自身都护不住,谈何炼器?"
楚安瞳孔微缩。
"藏书阁万卷典籍,炼器室千般机巧——"沈煜珩剑锋轻转,挑起少年下巴,"是为强身?为自保?"他忽而冷笑,"还是为有朝一日,无人可欺?"
晨风骤停。
楚安望着师尊映着朝霞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天在溪边见到的墨麟渊——同样睥睨众生的姿态,同样深不可测的力量。
沈煜珩反手将木剑插入地面,剑身入地三寸,震颤不止。
玄色身影远去时,楚安仍跪坐原地。他伸手握住震颤的剑柄,忽觉掌心刺痛——不知何时,虎口已磨出了血。
晚膳早已凉透,油花在菜汤表面凝成惨白的斑块。楚安盯着自己缠着细麻布的右手——虎口的伤并不深,却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思绪。
钱二家武修狞笑着踩断他肋骨的脆响,伏柳悦镰刀刺入左肩时冰凉的触感,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他猛地攥紧拳头,纱布下传来隐隐刺痛。
"若不强大......"
木剑"咚"地杵在地上,楚安霍然起身。廊下月色如霜,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锋利。
青兰静立在庭院中央,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浮动,青色符文的瞳孔倒映着星辰。
"不必留情。"楚安剑尖直指魂儡心口,"与我实战。"
青兰纹丝不动,像一尊月光雕琢的塑像。
"锵!"
木剑破空而至,却只斩碎一缕夜风。青兰衣袂翩跹,总在剑锋及身的刹那轻旋避开。半个时辰后,楚安拄剑喘息,汗水将鬓发黏成深色,而青兰玄靴纤尘不染。
"楚公子。"魂儡声音如冰泉,"晚膳需热。"
转身的瞬间,楚安暴起突刺!
"砰——"
木剑与机械臂相撞的刹那,无数木屑炸裂开来。月光下,青兰回眸时银色睫毛如刃,符文瞳孔泛起涟漪,机械臂关节处亮起蛛网般的青芒。那些精密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此刻听来竟像某种无情的嘲笑。
木屑纷扬间,楚安因惯性重重撞上青兰的胸膛。鼻间顿时涌出一股温热,在魂儡黑色的衣襟上晕开数点暗红。
青兰的右手机械臂保持着格挡的姿势,青铜关节泛着冷光,左手却一把护住冲过来的楚安,方才那一瞬,他震碎了袭来的木剑,却在楚安踉跄前扑时悄然卸去了所有反震之力。
"嘶......"楚安捂着鼻子爬起来,指缝间还沾着血迹,却仰头对青兰扯出个笑,"抱歉,青兰,弄脏你衣服了。"
青兰垂眸看了眼衣襟上的暗红,符文瞳孔微微闪烁:"无妨。"
楚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血迹在颊边抹开一道红痕,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柄残片,声音闷闷的,"我去换一把。"
月光下,青兰银睫轻颤。他注视着少年固执的背影,声音平静无波:“晚膳需热。”
接连数日,楚安如同着了魔障。晨起练剑,星夜不息,连膳食都是匆匆扒拉几口便又提着木剑奔向剑坪。青兰从最初的只守不攻,到渐渐开始还击——起初每次交锋都以楚安被气浪掀飞告终,后来少年竟能在空中调整身形,借力反击。
这一日破晓,青兰如常立于剑坪,晨露浸湿了银纹靴面,却始终不见那道墨蓝色身影。
上遥居内,房门吱呀轻响。青兰踏入室内,只见床榻整齐,案几洁净,连惯常乱丢的衣袍都规整地挂在架上。正欲转身,忽觉颈后一凉——
"嗖!"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凌厉如霜。青兰旋身后翻,玄色衣摆绽开墨莲般的弧度。第二道剑锋接踵而至,逼得他连退三步。木剑如影随形,将魂儡步步逼入屋内死角。
"锵!"
第七个回合时,木剑忽如灵蛇吐信,堪堪挑起青兰耳畔一缕银发。楚安收势而立,额间细汗未消:"你放水了?"
"未曾。"青兰符文瞳孔流转,袖中机械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少年眼睛倏地亮起来,木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剑花:"那我现在......"
"可向主君复命。"青兰微微颔首,银睫在晨光中如坠星闪烁。
窗外,一片青叶飘落,恰被残留的剑气一分为二。
霜华居内,晨光投在沈煜珩的身上。他正用改良的青铜笔尖在宣纸上勾画机栝构造,御风铃在穿堂风中发出清越声响。
"师叔~"
一道酥软入骨的女声忽然响起。沈煜珩笔尖未停,淡淡道:"任务完成了?"
屏风后转出一位绝色佳人。云鬓高挽的朝月髻缀着珍珠流苏,胭脂晕染的眼尾微微上挑,月华裙随着莲步轻移泛起粼粼波光——任谁看去都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幸不辱命呢。"女子福身行礼时,腕间金镶玉镯叮咚作响,"燕尾梭的来历查清了。"声音娇柔却不显刻意,每个转音都恰到好处。
沈煜珩终于搁笔。他注视着对方毫无破绽的妆容——连眼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与画像中的连云山庄大小姐分毫不差。
"说。"
"玖如堂镖头戴正生上月确实押送过暗镖。"女子从绣着并蒂莲的锦囊中取出一枚玉简,"路线图在此。奇怪的是..."她突然压低声音,"他和其他几名随行镖师都不记得在福溪镇停留过。"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沈煜珩指尖抚过玉简上"玄门兵器"的烙痕,福溪镇与招摇山相距百里,纵是御剑也要两个时辰。若只为行刺于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沈煜珩忽然抬眸:"连云山庄近日可有人突破境界?"
"师叔明鉴~"女子以袖掩唇,这个本该矫揉的动作被她做得优雅自然,"庄主次子三日前刚出关。"
案上烛焰突然窜高三寸。沈煜珩凝视着火光中摇曳的阴影——玄门兵器、记忆缺失、破境雷劫……。
沈煜珩眸中寒光乍现,指节重重叩在玉简上:"好一招明修栈道!"烛火在他凌厉的气势下剧烈摇晃:"押送玄门兵器不过是个幌子。借镖队掩人耳目,实则是想盗取我猎杀棱甲龙时逸散的雷元,以此借运破境——"他发出一声冷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女子闻言神色一凛,广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拢:“确实阴毒。这等借运之法,在修真界可是大忌。
沈煜珩指尖划过玉简上"连云山庄"四字,"这般阴损的夺运之法,绝非寻常修士所为。"
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腕间玉镯撞出清脆声响:"难怪要抹去记忆...这等邪术若传出去..."
沈煜珩突然拂袖站起,"单凭连云山庄那些匹夫,想不出这等毒计。"沈煜珩指尖燃起一缕青色真火,将玉简焚为灰烬,"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竹影摇曳间,女子见他眉宇间戾气渐浓,轻声劝道:"师叔息怒。眼下虽无实证,但既知对方所图,倒也不急在一时..."
“也罢,”沈煜珩挥手散去指尖灰烬,“此事还待查证。”他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了。"沈煜珩忽然推过一盏冰纹茶盏,"武夷雪芽,可润喉。"
女子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葱白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沈煜珩眯起眼睛——连指关节的褶皱都伪装得如此精细,难怪能骗过连云山庄那些老狐狸。
"藏器室第七阁。"他突然道,"你要的幻音绫。"
"多谢师叔!"女子欢喜行礼,转身时裙摆绽开昙花般的弧度。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回廊尽头,地面却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男子靴印。
楚安踏着轻快的步伐穿梭在回廊间,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清风。他刚刚在青兰那里通过了基础剑法考核,此刻正要去向师尊沈煜珩复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转过朱漆廊柱时,他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素白从琅嬛阁方向飘然而出。那女子身着轻纱,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楚安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琅嬛阁乃宗门重地,怎会有陌生女子出入?
"莫非是..."他眼神一凛,足尖轻点栏杆,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女子面前。"站住!"
那女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拦截惊到,面纱下的眸子却闪过一丝狡黠。她正要开口,却见少年已横剑在前。
"女贼好大胆子!"楚安手腕一抖,木剑划出半弧,"竟敢擅闯弦星阁盗宝!"话音未落,剑锋已直取对方咽喉。
"哎你——"女子仓促后仰,面纱被剑气掀开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颌线。她足尖连点三步,袖中白绫如游蛇般卷住廊柱,借力腾空而起。"小鬼听我说,我是你……”
"是你奶奶个腿!"楚安剑招突变,一招"星河倒悬"直刺对方足踝。女子凌空折腰,裙摆绽开如白莲,纤足在剑身上轻轻一踏,竟借力翻至他身后。
"好俊的身法!"楚安心中暗惊,回身时却见素手如电袭来。他急忙横剑格挡,不料对方化掌为爪,五指如兰直取他咽喉要穴。二人瞬息间已过十余招,廊下落叶被剑气激得纷飞。
"砰!"
楚安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地上,后背生疼,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一脚踩住他握剑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青丝垂落,她唇角微勾,语气戏谑:“小鬼,我可不是什么小贼。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随即狡黠一笑,“——师姐。”
楚安挣扎未果,又惊又怒:“胡说什么!我哪来的师姐?!”
女子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一枚白玉印信,在他眼前晃了晃。莹润的白玉底部,赫然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纹样,与楚安所持的星阁印徽如出一辙,只是颜色不同。
楚安瞳孔骤缩,震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眨了眨眼,随即恍然:“啊,也对,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现在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笑一声,“确实不好认。”
说罢,她松开楚安,轻盈一跃,已翩然立于屋檐之上。微风拂过,白纱翻飞,她回头冲他粲然一笑:“小师弟,今日我还有要事,改日再来找你叙旧——”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片轻云般掠向远处,转瞬消失在屋檐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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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再接再厉[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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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道白春溪长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