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室内,炉火未熄,空气中仍残留着灼热的气息。楚安指尖一挑,一缕赤红火苗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在他掌心凝成一道精巧的火纹,随即又化作星点散去。
他抬头,眼中带着几分期待,抬眸看向案前端坐的沈煜珩,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师尊,弟子这控火术,可有纰漏?"
沈煜珩抬眸,目光淡淡扫过他的掌心,语气依旧冷然:“火势尚可,但收势太急,像是——”他顿了顿,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怕烧着自己似的。”
楚安一愣,随即失笑,竟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师尊教训的是,弟子这不是怕万一失手,把您这炼器室烧了,赔不起嘛。”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怔——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现代人插科打诨的调调,实在不像个正经修士。
沈煜珩眸光微动,似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冷冷道:“油嘴滑舌。”
楚安立刻收敛笑意,端正姿态,恭敬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指点。”
沈煜珩静默片刻,忽而抬手,指尖凌空一划,一道幽蓝火焰骤然浮现,如流水般在他指间流转,竟无半分灼热之气外泄,反倒透着一股凛冽寒意。
“控火之术,不过是入门。”他淡淡道,“真正的修士,需懂得‘咒火’——火随念动,形随意转,而非仅靠灵力强压。”
楚安看得入神,忍不住问:“师尊,这咒火术……弟子也能学?”
沈煜珩瞥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你若能静心修习,未尝不可。”
楚安眼睛一亮,立刻拱手:“请师尊赐教!”
沈煜珩收回火焰,袖袍一拂,案上浮现一卷古朴竹简。
“咒火之术,首重心境。”他语气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你若再敢嬉皮笑脸,便不必学了。”
楚安立刻绷紧神色,认真点头:“弟子谨记。”
可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位冷俊不禁的师尊,似乎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楚安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墨迹未干的《咒火诀》笔记还压在脸颊下。
梦中,他站在一片漆黑的虚空里。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发间玉簪泛着冷光。
"师尊?"楚安试探着上前。
那人没有回应。
"沈煜珩?"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突然,那道身影猛地转身——那是一张与沈煜珩一模一样的脸,却布满狰狞的血纹,眼中翻涌着滔天黑雾。
"师...尊?"楚安后退一步,喉咙发紧。
黑化的沈煜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瞬息间已掐住他的脖子。
“哈哈哈,用你血祭最好不过!”
楚安双脚离地,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沈……沈煜珩……我…是楚……安…”他拼命挣扎,指甲在那人手臂上抓出血痕,却如同蚍蜉撼树。
卧槽,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死
求生的本能冲破理智,楚安双手猛地抓住对方手腕——
"轰!"
炽白的火焰从他掌心爆开,瞬间吞噬了梦中的恶魔。
"砰——!!!" 一声巨响在上遥居上空炸开。
剧烈的爆炸声震碎了琅嬛斋的宁静。青兰正在顶层整理典籍,银发被气浪掀起。他碧眸一凛,身形化作一道青光直冲声源处。
当烟尘散去,眼前的景象让这位素来面无表情的魂儡都瞳孔微缩——
上遥居书房半边屋顶不翼而飞,残垣断壁间,楚安呆立在废墟中央,双手还保持着前推的姿势,指尖跳动着未熄的火星。阿戊张开金属双臂护在他身后,似是才解除对楚安的保护,金儡外壳被熏得发黑。
"我...我不是故意的..."楚安声音发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这真是我干的?"
青兰快步上前,机械手指划过残留的火焰痕迹:"咒火术第三重·白焰。"语气罕见地带了丝波动,"主君才教到第一重。"
楚安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完了完了,师尊知道会杀了我..."他突然抓住青兰衣袖,"能不能...先别告诉师尊?"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一声清唳。远处,一道玄色身影正踏云而来,衣袍翻涌如墨。楚安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刚才梦里的黑化师尊都没现在这个真实的沈煜珩可怕……
楚安看着踏云而来的沈煜珩,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绊到碎石险些摔倒。
沈煜珩眸光微动,脚步却未停。他径直走到楚安面前,一把扣住他的左手腕。
"师、师尊!"楚安声音发颤,"我真的不是故意——"
"噤声。"沈煜珩冷声打断,指尖灵力如丝般探入楚安经脉。
楚安僵着身子不敢动,直到感受到那股灵力只是温和地游走检查,才稍稍放松。他偷偷抬眼,发现沈煜珩眉头紧锁,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竟透着几分......担忧?
"做噩梦?"沈煜珩突然开口。
"啊?哦对!"楚安急忙解释,"我梦见您...呃..."他突然卡住,总不能说梦见师尊黑化要掐死自己吧?
沈煜珩松开他的手,目光扫过他被熏黑的衣角:"灵力透支,经脉紊乱。"顿了顿,"最近睡不好?"
楚安一愣,没想到师尊会问这个:"还、还行,就是..."
"每日丑时熄灯,寅时又起。"青兰突然插话,"昨日在廊下睡着三次。"
楚安瞪向青兰,后者银睫微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煜珩轻哼一声:"逞强。"
"我没有!"楚安下意识反驳,却见沈煜珩突然抬手——
"师...!"他条件反射闭眼缩脖子,想象中的责罚却没落下。只觉鼻下一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抬头。"沈煜珩声音依旧冷淡,却用袖角按住了他流血的鼻子。
楚安呆住了。玄色云纹布料上很快洇开暗红,沈煜珩身上清冷的松木气息近在咫尺。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眩晕,腿一软往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他。沈煜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青兰,取凝神丹。"
"等等师尊!"楚安慌忙站稳,"我没事,就是..."
"就是三个月没练剑,肌肉退化。"沈煜珩打断他,"控火过度,心神耗损。"每说一句,语气就冷一分,"还妄想跳过基础直接修习高阶咒术?"
楚安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他确实急于求成,想快点......证明自己。
沈煜珩突然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四目相对,楚安在那双琉璃眸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修习不是儿戏。"沈煜珩松开手,转身时袍角扫过楚安膝盖,"休沐三日,调理内息。"
危月燕适时落下,叼来一条冰丝帕子。楚安接过时,发现帕子上有跟沈煜珩一样的松木香味。
他望着沈煜珩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酸了。
丹药房的檀木柜前,沈煜珩修长的手指掠过一排青瓷药瓶,最终取出一只刻着云纹的玉盒。盒中丹药莹润如珠,散发着清冽药香——这是能稳固心神的「凝神丹」。
他垂眸看着掌心丹药,思绪微沉。
(那小子……)
明明体质特殊,却不知节制。明明天赋过人,却总急于求成。再这样下去,「器胚」之体恐怕会先一步被他自己毁掉。
上遥居内,安神香的白雾袅袅升起,沈煜珩静立在楚安床前,目光扫过少年疲惫的睡颜。鼻血已经止住,但脸色仍有些苍白,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仍在不安。
(噩梦……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楚安惊慌之下脱口而出的半句话——「梦见师尊……」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主君。"青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机关傀儡银发间还沾着些许灰尘,手中捧着一本烧焦边角的册子,"在整理书房废墟时发现此物。"
沈煜珩转身,接过那本残破的草图册。青兰的眼底符文转动:"根据笔迹分析,与楚公子平日字迹吻合。"
沈煜珩翻开烧焦的纸页,星纹石的熔炼方式赫然在目,还有功能属性分解及可以融合的方式。继续后翻是几个古怪的物件图纸,一支造型奇特的笔,一个扁平的方盒。
"此物构造特殊。"沈煜珩看着其中一页上的环形图案以及图案边的分解注释。"内部中空结构可容纳灵力,但运转原理还待实践。"
沈煜珩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残册上星纹石的熔炼方式精妙绝伦,可越往后翻,那些诡谲的形制设计却让他眉心微蹙——这些结构完全不似此界炼器风格。笔迹确是楚安无疑,但其中天马行空的思路,与正统炼器之道大相径庭。
他的目光骤然凝固在最后一页。翠峰镇那夜,楚安手中迸射星纹石灵流的古怪暗器,此刻竟被详尽绘制于此。升级后的构造图层层分明,每个部件都标注着元素融合方案。沈煜珩的指尖无意识收紧,将纸页捏出细碎的褶皱。
他合上册子,声音低沉,"可还有其他。"
青兰银睫轻颤,从袖中取出三枚青铜物件。那些细如戒指的尖锐造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表面蚀刻的符文扭曲如活物。"形制未知,符文亦..."
话未说完,沈煜珩已拈起一枚。青铜尖刺在他掌心折射出诡谲的光斑,他忽然想起「玖如堂」镖局的暗器——
沈煜珩指腹摩挲着青铜纹路,他眸色渐沉。方才查看伤口时的忧色渐渐凝成深潭——这些超越常理的设计,这些闻所未闻的符文......尽让榻上之人熟悉的眉眼忽然变得模糊,仿佛隔着重重迷雾。
月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将那道骤然冷硬的轮廓刻进渐浓的夜色里。窗外,危月燕轻轻落在枝头,墨羽映着月光星河。夜风拂过,安神香的气息愈发沉静。
沈煜珩看了一眼熟睡的楚安,他忽然收拢五指,青铜棱角刺痛掌心。
总该等人醒来......亲自问个明白。
楚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腹中饥饿才悠悠转醒。他伸了个懒腰,精神倒是极好,目光一扫,瞧见桌上摆着几块糖糕,便抓起来囫囵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他心情好了几分。
他推开房门,阳光倾泻而下,映照出院中一片狼藉——断裂的木板、散落的碎石、翻倒的花架……而阿戊、青兰和其他傀儡正无声而高效地收拾着这片“残局”。楚安嚼着糖糕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嘴里的甜味淡了几分。
小召轻巧地跃上他的肩头,歪着脑袋看他。楚安抿了抿唇,快步走过去,卷起袖子道:“我来帮忙吧,很快就收拾完了。”
他刚弯腰要去捡一块断裂的木板,阿戊便无声无息地靠近,伸手接过,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公子,请到后院休息。”
楚安一怔,讪讪收回手:“我不累,让我搭把手……”
话未说完,青兰已巧然而至,微微欠身:“主君吩咐过,请您好好休养。”
楚安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我没事的。”
他不死心,转身想去拿扫帚,可指尖还未碰到,另一只金儡已抢先一步拾起,动作利落地清扫起来。
楚安:“……”
他僵在原地,看着这些傀儡们行云流水般的配合,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他们比他更快、更精准,甚至不会疲惫。而他,反而成了碍事的那一个。
楚安攥了攥袖口,胸口泛起一阵闷涩。这烂摊子本就是他造成的,可沈煜珩不仅没责备他,还让傀儡们替他收拾残局。他本想负起责任,可到头来,连这点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他站在院中,阳光照在身上,却莫名觉得有些冷。傀儡们依旧忙碌着,井然有序,而他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最终,他低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背影透着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