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烈焰与马蹄间疯狂奔窜。楚安的喉咙已经嘶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阿姐——阿娘——”
烧焦的断梁带着火星从头顶坠落。他侧身躲过,却被一个从废墟里冲出来的黑影撞得踉跄。那人怀里紧攥着什么,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散落的铜钱在血污与泥泞中滚动,显得格外耀眼。
“不长眼的东西!”那人胡乱抓起几枚,剩下的也顾不上捡。
楚安正要撑起身,马蹄声如惊雷劈下。
一道银光闪过。
温热的液体泼了他满脸。有什么东西滚到脚边——是刚才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此刻正瞪着眼与他对视。无头的躯体还保持着跪姿,指缝间漏出的铜钱被马蹄踏得叮当响。马背上的骑兵俯身捞起钱袋,狞笑声混在风里。
“跑啊!怎么不跑了?”
楚安僵在原地,粘稠的血正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突然,一双手从断墙后伸出,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阴影。熟悉的皂角香混着硝烟味包裹了他。
“别出声。”阿姐的声音在发抖,手指冰凉地贴在他脸颊。
她用自己的袖子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动作又急又轻,像在修复一件濒碎的瓷器。
楚安看见整条街在燃烧,尸体堆成了小山。
“我们得去找阿娘。”楚安反握住她冰冷的手,指甲掐进她掌心,“敌军马上要合围这里了,我们得尽快逃出城去……走西巷,那里火势小些。”
阿姐用力点头,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在拐进暗巷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骑兵正把长□□进一个老妇的胸膛,枪尖挑起的血珠在火光中灿若红宝石。
楚安拉着阿姐掠过西巷的残垣断壁,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轨迹上。石家废屋后的柴房——这是他重复了数次的地方。
“这次一定来得及……”他喃喃自语,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阿娘!”
角落里熟悉的身影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但楚安的目光却瞬间僵住了。这里竟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几个妇孺蜷缩在稻草堆旁,正惊恐地望着他。
这和之前的情形完全不同。
“快走!”楚安转念一想,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拉起阿娘就要转身。
“不能出去!”一个村妇猛地拦住去路,“外面全是敌匪,出去就是送死啊!”
“对啊,这里好歹能躲一躲……”
“等天黑再说吧……”
七嘴八舌的劝阻声中,阿娘犹豫地拉住他:“小安,这……”
“阿娘,我们必须——”楚安的话被门外骤起的厮杀声切断。
木门轰然炸裂。
刀光如闪电掠过,众人甚至来不及躲藏,屋内哭声喊声乱成一片。楚安看见挡在身前的阿姐,看见母亲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看见血花在每个人身上同时绽放——
“不应该的……”楚安看着眼前的一切,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系统。
沾血的银光从眼前闪过,只觉得前襟一凉,温热的液体便从胸口涌出。
整个世界突然静止。
“心阶考核结束。”
当声音响起的瞬间,鲜血、尸体、残破的柴房开始如沙粒般剥落。脚下浮现出天空之镜般的水面,问心镜倒映着楚安仍保持被刺穿姿态的身影。
“怎么会……我明明已经计划好了……”
他的手向前抓去,不甘心的要抓住那些挡在他身前已然消散的幻影。
胸口被刺穿的剧痛仍在神经末梢灼烧,楚安的瞳孔微微涣散,直至一个雪白的毛团焦急地在他颈边蹭动。
“吱吱……吱!”
是小召。雪貂冰凉湿润的鼻尖触碰着他的脸颊,将他最后一丝神志从血腥的幻境中拉回。
“……小……召?”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完好无损,唯有心脏在疯狂擂动,提醒着方才“死亡”的真实。
不远处的径山坪,一道玄色身影静默而立,仿佛已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晚风拂过这片如镜的水面,却吹不动那人袍角半分。身为弦星阁顶级炼器宗师,半步化神的威仪已能无形影响周身方寸。沈煜珩深邃的目光在楚安身上停留了一瞬,无悲无喜,无赞无责,如同看待一件刚刚经过淬火,尚未定型的器胚。
最终什么也未说,只是漠然转身,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唯有他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青色玉佩,在水镜与天际的余晖间,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光。
“咔哒”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精密的机关手臂发出极轻微的声响,递来一方素净的棉帕。高大的金儡无声地走近,身躯遮住了楚安面前仅存的月光。
“阿戊……”楚安怔然未接,只是轻叹一声。
“叮铃——”
楚安推开了上遥居的房门。一股温热的混合了安神香料的暖意扑面而来,将他周身包裹——这是少有的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心气息。
他拖着身体挪进室内,一连几日考核的疲惫与“死亡”带来的精神冲击,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甚至连沾染了尘灰与汗渍的外袍都来不及褪下,便一头栽进那张铺着柔软织锦的床榻。
身体陷入一片温软,意识却还在沉沉浮浮。他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落在床头的青铜灯台上。精致的青鸾纹路,神鸟展翅的形态古雅,无疑在提醒他,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是啊……
这具感受着极致疲惫的年轻身体,本就不属于他。
意识恍惚间,楚安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他生长的地方。曾经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和姐姐楚欣在繁华都市的一角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挤进一家知名建筑公司,眼看着生活刚要步入正轨,却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工地意外带到了这里……
没错,正是那本曾陪伴他度过无数大学闲暇的修真爽文——《仙途逍遥录》,此刻成了他命运的剧本。而他,不再是读者,成了书中那个炼器大宗师——观妙仙君沈煜珩唯一的亲传弟子,那个被女主利用,最终黑化的师尊亲手剖取内丹用以祭器的工具人。
当初阅读时,他还觉得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颇有缘分,看到其惨烈结局也不过是一阵唏嘘。如今想来,只觉讽刺彻骨。
“吱吱……”
雪白的身影轻盈跃上床榻,是小召。这小家伙担心主人,也跟着几天未曾合眼。它在楚安身边不安地挪动,寻找着安心的位置,那缺了一角的左耳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楚安抬手,轻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指尖传来令人平静的暖意。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左臂内侧,一道清晰的印记映入眼帘——天极印。
弦星阁独一无二的烙印,深植于血肉根骨之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印记之下,那微弱却独特的灵息脉动,如同第二颗心脏在缓缓搏动。
这是那个世界绝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也是他无法挣脱的,属于“楚安”的命运烙印。
“叩、叩、叩。”
规律的敲门声像锤子敲打着楚安昏沉的意识。
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公子,奉主君之命,给您呈送书册来了。”
来得真快!楚安在心底冷笑。
一直静立床畔的阿戊转动头颅,红色晶石雕琢的眼珠闪烁两下,注视着主人艰难地从床榻撑起身。
拉开房门,只见一摞高耸的典籍几乎堵住整个门框。最上方几卷竹简摇摇欲坠,后面传来书童清亮的声音:“叨扰公子啦!属下是藏书阁书童阿册,奉主君之命将此次需抄录的典籍送来。”
那堆书册微微倾斜,露出一张圆润稚嫩的脸。小童约莫半人高,两腮红扑扑像敷了胭脂,头上两个小揪揪系着鲜艳的红绸带。任谁初见都会觉得可爱——但楚安清楚,这看似生动的孩童,与屋内的阿戊一样,并非活物。
“阿戊。”楚安轻叹,侧身让开。
机械傀儡沉默地上前,从矮小的书童手中接过那摞沉重的典籍。一大一小两个傀儡站在一起,体型差距显得格外突兀。楚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沈煜珩在某些造型设计上的独特……偏好。
“还有,公子。”阿册仰着头,一字不差地复述,“主君还吩咐,心典《神锻决》以稳固心性基础,范抄百遍,以明志道。”
说完,小傀儡躬身行了一礼,迈着规整的步伐转身离去。
楚安盯着阿戊放在书桌上的那堆心法典籍,额角突突直跳。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冲破理智。
“范抄百遍?疯了吧!”楚安气得浑身发抖,“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才刚从那个该死的’心阶’考试回来,就这么急着罚我?罚抄怪!”
随着一声怒吼,楚安猛地抬脚踹向书桌。托盘应声翻飞,典籍哗啦啦散落满地,雪白的纸页在空中纷扬飘舞。
“他以为我不想通过吗?可我根本就……”
楚安大口喘着粗气,未尽的话语哽在喉头,苦涩难言。
只有楚安自己知道——他不是原主,这具身体里的记忆支离破碎。那些必须熟记于心的道法传承,那些本该融入骨血的本能反应,于他而言,全是空白。
廊台尽头的亭阁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青玉茶盏轻搁在石桌上。
“不肯用?”
沈煜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半人高的小金儡捧着木质托盘,上面两菜一汤早已凉透,灵蔬蔫黄,肉羹凝油。
“回主君…这是今日第三次了。”
端坐的身影神色未动,目光转向静立亭外的阿戊。他起身踱至食案前,垂眸扫过纹丝未动的餐食——灵蔬灵肉搭配得宜,皆是滋养经脉的上品。
“公子回房后昏睡整日,昨日只进了半碗清粥,今日…”小金儡的声音越来越低,“粒米未沾。”
沈煜珩缓步走到亭边,玄色广袖在风中微拂,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静立片刻。
“倒了。”
他语气平淡,下一句却让空气微微一凝。
“今日开始,断了他往常的灵果茶点,只留清水。三餐照旧,不得懈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身后两个傀儡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尽管它们并无真实的惊愕表情。
他负手而立,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上的玉脂扳指。两个傀儡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待亭中只剩他一人,沈煜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云海在他脚下奔涌,映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倒要看看…你这小鬼能倔到几时。”
上遥居紧闭的房门内,一片狼藉。
《神锻诀》的竹简在矮几上摊开,旁边堆积如山的纸稿几乎要将书案淹没。那些抄写好的纸张字迹狂乱,最上面一张的批注被胡乱涂改,边缘还画了个极传神的简笔小人——正龇牙咧嘴,眉目间赫然是沈煜珩那张冷脸。
楚安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散落的废纸堆里,脸色靡靡。他伸手摸索向身旁的果盘,却只触到空荡荡的玉碟——最后几枚清灵果早已被他消耗殆尽。
腹中的饥饿感火烧火燎,他忍不住对着屋顶哀嚎。
“沈煜珩,你是想谋杀亲徒吗?”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我不过绝食抗议,你倒好…居然连灵蔬也一并断了!”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雪貂委屈地“吱”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无力地扫过地面,琉璃眼中满是幽怨。
怒火骤然,楚安纵身跃起,一脚踹开房门!巨响惊动了院中正在打扫的阿戊,傀儡的动作明显一滞。
楚安怒气冲冲直奔西亭膳食坊而去:“我就不信你真敢饿死我!”
“锵——”
金属冷光闪过,阿戊的机械臂如铁闸横挡在前。楚安惊愕抬头,望着这尊高出自己两个头的傀儡,挤出一丝苦笑。
“阿戊,让开。”
机械臂纹丝不动,唯有那双红宝石眼眸静静凝视着他。
“连你也要欺负我吗?”楚安眉头狂跳。
阿戊顿了顿,胸腔发出平稳的机括声:“主君有令:未抄完典籍,不得出上遥居。”
“什么?还给我禁足了?!”
楚安脑中嗡的一声,拳头松了又紧。他清楚这傀儡的武力值远超自己,虽平日负责照料起居,但沈煜珩的命令确是绝对的。若强行冲突……
少年脸色几经变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行吧。”
楚安单手扶额,方才的怒气已然消散些许,转而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好,我不出去。”他放缓了声音,目光诚恳地望向面前的大个子,“但我无辜的小召不能跟着挨饿啊。你们平日不是最好的伙伴吗?你当真忍心看它饿肚子?”
他边说边将站在自己肩头,耷拉着耳朵的小雪貂轻轻捧下来,递向阿戊。
阿戊那双红宝石眼眸微微闪烁,低头看了看被送到自己机械臂弯里格外娇小可怜的小召,又抬眼看了看楚安。
“这样吧,”楚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通情达理,“你单独带小召去吃点灵果灵食。反正我也出不去,”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转身就往屋内走。
“我现在就回去抄书,没抄完前,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转身,径直走回屋内,甚至顺手带上了房门。
留下阿戊呆立在原地,臂弯里揣着同样茫然的小召。冰冷的机械头颅微微歪了歪,与雪貂琉璃般的眼睛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托付”。
微风轻拂过「琅嬛斋」的雕花窗棂,松竹清气在堆积如山的典籍间流转。沈煜珩斜倚矮几,肩头垂落的几缕墨发被风撩起,颈侧青鸾灵纹若隐若现。《星璇凝神录》在他掌心无风自动,纸页翻飞间星芒流转,最终停在记载“神识感应”的篇章。
“探查结果如何?”他目光未离书卷,清冷嗓音在斋内荡开涟漪。
“主君明鉴,苍渊北岸确有鲮甲龙踪迹。”阴影中走出一位银发男子,玄色皮甲上的青鸾暗纹在长明灯下浮动。
“鲮甲龙……”沈煜珩轻抿清茶,盏中倒映出他微挑的眉梢,“上古鲲沇旁支,三百年方得一尾,鳞爪皆可炼器——难怪连那些老家伙都坐不住了。”
“可要通知摘月楼?”
“不必。”茶盏落案发出轻响,“己级灵兽,何须兴师动众。”
叮——
玉磬清鸣忽起。沈煜珩抬眼望去,眉宇间微微蹙起。
“跑了?”案上茶汤无风起纹,水面倒影里正见危宿星官掠过苍穹。他屈指轻叩书页:“今日天钱星君当值,且劳驾一程。”
星图应声活化,墨痕凝成危月燕,追着那道私自下山的身影而去。望着那道流光没入凡尘灯火,沈煜珩转着指间玉脂环:“青兰。”
“在。”
“跟着那小子。”
感谢诸位给予的支持,此篇文章为成长救赎向文,为了满足鄙人一点点的私心。前期铺垫可能有点慢,但后期会巨甜。原创不易,第一次写稿,[撒花]还望诸位看官多多给予建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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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君有点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