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谦是清楚状况的,他说,“或许是街坊看咱们成亲,来给咱们添喜气的吧。”话是这样说,他的眼神却温柔地注视着春日晖。
春日晖的美,并不是那种一鸣惊人的、那种妖娆打眼的,她一看面相就是那种温婉贤良的女子,乍看很难发觉。
加上往日她总穿得简单朴实,也没人知道她身段这样得体美丽,活脱脱是个衣裳架子。
春日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眼神接触,只好转而拿给周母添饭躲避。
自周承谦从不夜港归国,周母就打算把铺子交给周承谦来打理。如今也算开门红,街坊邻里都很给面子。
“好、好,”周母说。
夜里梳洗,见春日晖低头端着水盆进来。
周承谦接过水盆放到架子上,轻轻拦住她,“夫人?”
“嗯……啊?”春日晖被他轻轻圈在怀中,听到他唤夫人,耳朵已经变得红红的。
周承谦身上传来一股,很清新的男子气息。
周承谦轻笑,“夫人,我可以叫你小晖吗?我见夫人的亲眷都这般喊你,很是羡慕。”
“可以……可以。”
春日晖松了一口气,这个请求正合她心意。她更习惯别人喊她小晖。
春日晖听见周承谦说,小晖怎么走路低着头?
她有些不知所措,答道,不知道……没、没注意。
“小晖今日真美。”
春日晖不知道周承谦怎么突然就说起她美。她抬起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望着周承谦。
“我觉得小晖真美,”周承谦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他坚持这样说。在稍微逃避视线后,他又开始看着春日晖。
他温和地问,小晖是不是不喜欢这样抛头露面的活计?今天很多人都在看她,要是她不喜欢,以后不如就在家或者在后铺做活。
春日晖犹豫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她说,铺子里的活太忙了,今天咱们两个人忙都满头大汗。她要是退缩,就得他一个人受累。
“那我便懂了,小晖是想替我分担,这是小晖的心意。”周承谦这样总结。
春日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心意。
她现在不是耳朵红了,连脸也粉红扑通。
周承谦说,小晖把我当夫君,所以想要替我分担。我亦把小晖当夫人,所以小晖不要低着头,很怕我,好不好?
春日晖愣了一下,说,好。
她应该……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害怕,哎……怎说呢……她可能觉得是在屋檐下……
周承谦这才慢慢把春日晖抱实心了。他说,“我知道小晖刚嫁给我,而且……还是这么突然的求亲,可能觉得很拘束。”
“但小晖是一心一意地把我当夫君,我也是一心一意地把小晖当夫人的。我们从今天起慢慢来熟悉对方,好不好?”
“嗯……”春日晖点点头。
周承谦说,多看他几眼也没关系,不用低着头,他不吃人的。
春日晖笑了。
周承谦道,他要给春日晖介绍一下她的夫君。
春日晖说,好。
春日晖的夫君,姓周,名承谦。父亲死于夏国入侵秋国的魔法战争,跟春日晖一样,父亲早亡。
这个春日晖晓得。
周承谦说,周母一个人操持家务和外面的裁缝铺,常常顾不过来,常要把他寄养到各个亲戚家中。亲戚肯帮扶周母一手,已算得好人,要说把周承谦养得太精细,那是不可能了。
加上四处辗转,周承谦的正课上得断断续续,成绩不说太好。
春日晖忽然攥了攥手指,“然后呢?”
周承谦说,后来周母发现他课业不行,索性放弃了让他从文的路子,打算让他继承裁缝旧业。
拿攒起的钱,送他去不夜港的学手艺。
不夜港聚集了全世界最时髦、最先进的设计师和工匠,确实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可以学习。但是,那里的人天然排挤秋国人,他只能学艺,却交不到朋友,很是孤单。
回来之后,街坊们也大多忘了他的模样,只知道周家有个在外学手艺的孩子。
“本事学了多少,不好说。旧时熟悉的街坊玩伴,已都把我当陌乡人了……”周承谦苦笑说,如果春日晖也要那般疏离畏他,他便再也没个能说话的同辈人了。
“我、我没想要疏远你的,”春日晖着急了,她说,“我、我就是还没习惯……给我一点时间……我把你当夫君的。”
话音越说越小,好在语气坚定。
周承谦的某些经历,跟她有几分相似,让春日晖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情,这似乎拉近了一点点距离。春日晖试着微微回抱周承谦。
周承谦抵着春日晖的额头,觉得这样慢慢来很不错。
他没说,他所谓的寄养亲戚家,是母亲把他扔到了亲舅舅家念书。他的舅舅是读书人,对学业很看重。他书读得一直很好,很连贯。
周承谦也没说他在不夜港左右逢源,真心朋友或许不多,但人脉没少积累。
他此番回乡,也不是打着交朋友的心思,而是对事业早有筹谋。
除了能娶到她,这个意外,令他欣喜若狂。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周承谦的手艺学得扎实,他既懂不夜港的时兴花样,也会秋国的传统裁制。配上春日晖这颗洗去铅尘的活西施,裁缝铺重新开业后的生意异常红火。
虞曼曼最爱时髦,她很快就听说了街坊有家裁缝铺,裁缝是从不夜港留洋回来的,制的衣裳都是最新颖的款式。
转日,她便拉了同学到周家铺子买衣服。
没成想,能遇上春日晖。虞曼曼与春日晖此前交集不多,她好半晌才认出面前这个漂亮的裁缝娘子,居然是那个奴才样的春日晖。
虞曼曼一时警铃大作,这春日晖打扮起来以后,比她的相貌亦不逞多让。好在,虞曼曼很快注意到春日晖的妇人发髻,这才淡定了下来。
探索的好心情已是没了。
虞曼曼打算前面选好的料子全都不买了。
打帘后突然出来了一个年青又温润的男子,他带着一副银丝眼镜,温和得体,俊逸过人。
当着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虞曼曼做不出当面反悔的事,虞曼曼决定赶快结账走人。可虞曼曼的女伴瞥见周承谦,眼前一亮,本来囊中羞涩的同学,突然决定要买身衣服了。
女伴相中了春日晖身上的梅雪料子,打算订一套衣裳。
这可触了虞曼曼霉头,虞曼曼张口便说,你选的这款式是不夜港的新款,怎么能配这么土气的料子。
春日晖也认得虞曼曼。
虞曼曼是个过目令人很难忘记的人。
春日晖不欲与虞曼曼打嘴仗。她是做生意卖衣裳,梅雪料子土,换个料子也行。
被客人挑剔两句不重要,能把钱赚了才重要。
春日晖的不顶嘴,被虞曼曼认作是卑弱。
虞曼曼愈发得意起来,居然拉着重新挑选料子的女伴说,她们会写字懂奥术,不像有些女人,只怕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吧。
春日晖当没听见,乖顺给她们结账。
周承谦本来没注意到虞曼曼,现在铺子的生意好得要命,他出来是给老顾客送成衣。
等他注意到虞曼曼的机锋时,账都结完了。
铺子里还有其他客人,周承谦不好当场变色,只默默记下。面儿上仍一副和气从容。
夕阳金粉,杨柳垂垂拂动。
收铺的时候,周承谦望见春日晖盯着他写的字出神了一阵。霞光照她的梅雪裙上,照出女子独有的婀娜。
哪里土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大雅才对。
周承谦拿着账本好好算了一笔账。春日晖正在清点库存,周承谦算好了账,跟春日晖说,“小晖,我送你去凤塔高学读书吧。”
春日晖一瞬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便立刻连连摇头,“不成的不成的,我怎么能去读书呢?”
春日晖知道凤塔高学。霍宗、霍东、霍姑都在凤塔高学读得书,学费很贵的。
凤塔高学是她不敢想的地方。
“你怎么不能去读书?”周承谦问。
春日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推诿道她要忙铺子的生意,没空读书。
周承谦说,铺子有我呢,而且生意很好,我们可以再雇个帮工。
春日晖顾左右而言他,“夫、夫君,你是嫌弃我没上过学吗?”
周承谦一愣,正欲解释他没有这么想。
只见春日晖说,“我确实没上过什么正经学校,也很羡慕读过书的人。但我认为,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高人一等。”
她敏感又坦率地望着他。
周承谦忽然莞尔,“对,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高人一等,我从未这样想过。”
“可我还是想送你去读书,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喜欢读书,”周承谦温和地说,“我认为,小晖心里想读书。”
春日晖蓦然间鼻头酸酸的。
眼眶骤然开了闸,眼泪刷一下子趟过她的脸蛋。
周承谦慌了,他忙把春日晖抱进怀里,温言哄她。可他越哄,春日晖哭得越厉害,到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断断续续话都说不全。
“呜呜……”春日晖的眼泪把周承谦的衣襟都打湿出好大一团。
周承谦无奈道,小晖想读书,我想送小晖去读书,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哭呢……前些日子,我去订货,旁人说我一个男人穿针引线,说我是娘炮……
“谁说的,我要去跟他理论!”春日晖一下子坐直气呼呼地,她红肿着眼眶,生气起来也可爱,“我夫君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
周承谦见转移话题有效,继续说,“小晖可曾因为外人嗤笑我做女人活计,因此而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