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晖坐在后院廊下的阴凉儿里。
霍东问春日晖愿不愿意,只要春日晖说一个“不”字,他就是把话生吞,把面儿丢光了,也不会让春日晖被娶走的。
“愿意的,”春日晖的眼眸里沉光潋滟,她说——愿意的。
霍东怔住,侧颈的青筋微动。
春日晖语气平和,“周家是好人家,街坊谁不知道……而且人家是明媒正娶我当正头娘子,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霍东向来能言善辩,却一时语塞。
他正跟曼曼处着对象,又以兄长自居把春日晖许诺给了别人。现在有什么理由耽搁春日晖嫁人呢?
霍东慢吞吞地从廊下回屋,众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春日晖是愿意的,只是霍东不愿意。
霍宗气结,拂袖而去。
还是霍父恨深爱切,当场解了皮带,“你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敢在外面充老子!我今天非抽死你。”
皮带抽打的声音震天响,一鞭又一鞭。
可见霍父是下了死手的。
春日晖不是没听见,但……她该说什么呢,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否该乖觉一点,赶过去求情。霍家的屋檐庇佑了年幼的她,她习惯在这屋檐下低着头走路。
好一阵,院子变得静谧。
霍父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小晖,好孩子。你别跟东子这个浑人置气,他向来在外面无法无天的。”
望着春日晖若有所思,霍父心里又把霍东骂了一顿,到底是拉下老脸,长叹道,“女儿嫁人,是大事。不能因为一时置气随便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小晖啊,你心里真的愿意吗?你跟爹说说……”霍父也许诺,“只要你不愿意,我今儿就放出话去,霍东这个兔崽子,当家做主还差得远呢!他说得话,算不得数!”
春日晖本来神色空茫,胡思乱想着,正看到了后院的水井。她想起那日,霍东跟那位曼小姐,站得不近,却都穿了好看的衣服,神色凌然,煞是般配。
而自己,穿着霍姑淘汰下来的旧衣,下摆还因为打水弄湿,湿漉漉得粘在身上,显得很脏。
当时,她虽然站得离霍东近,心里却觉得离霍东很远。
她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说是兄妹,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又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早该划清界限,整日求着她贴身上药算什么?
说是默认的……又没名没分,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以为是默认的。
忽而,春日晖想起那个年青男子的视线。
春日晖其实不太记得这位街坊,可他好像很识得她。
她春日晖不贪心的,也不喜欢好高骛远。
春日晖定了神,乖巧地站起来,对霍父说,“爹,我愿意的。”
霍姑知道霍父把春日晖许给了周家,攥着春日晖的手直抹眼泪,好一阵怒骂二哥混蛋。
霍宗房里,传来一串沉闷的咳嗽。
周母得了信儿,知道春日晖应了,那叫一个喜笑颜开。街坊人家没有不喜欢春日晖的,没见屠户家捶胸顿足嘛。
当年,霍家长子霍宗成亲后,又过了两月,春日晖便嫁去周家。
霍东执意要背春日晖上轿。
良辰美景日,邻里的祝福声中,盖着红盖头的美娇娘攀上了他的后背。
他们熟悉得好近,春日晖的双手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双腿被他抱盘在腰间。
霍东很不想春日晖嫁人,他心里一直莫名抵触。
霍东为这抵触,捋了半天的想法。总算给自己确定了思路,他一定是因为太不舍春日晖这个妹妹离家,才会如此难过吧。
可,谁家妹妹不嫁人呢?
罢,“二哥送你上轿,祝你婚姻和顺。”
他喜欢的是同学虞曼曼,他就是把春日晖当妹妹。或许,他过去跟春日晖太亲密了,有些朦胧,以至于春日晖嫁人,他才心中酸涩。
但!他喜欢的是虞曼曼,他才不是一心二意的人。这回送得妹妹春日晖嫁人,他更要一心一意的,从此分明。
秋国,凤塔,周家。
洞房花烛,成亲总是很忙碌的。
周承谦进洞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春日晖盖着红盖头,乖乖地坐在床边。
周承谦替春日晖掀了盖头。
春日晖露出那张美丽的脸,把周承谦看得一愣。
周承谦一直认为春日晖是美的,但他第一次知道她仔细打扮起来这么美。
周承谦温声问,饿不饿。
春日晖腼腆,摇摇头。周承谦却不在意那些礼数,他给春日晖拿了好些吃食。春日晖实际是饿的,靠着周承谦准备的吃食,她总算垫饱了肚子。
两个人性子都温吞,一时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周承谦先想起了交杯酒,他取来与春日晖共饮。他才喝了小半,只见春日晖已经牛饮而尽,然后整个人红晕晕地望着他发呆。
她生得娇美,梳妆娘子手艺不赖,把她打扮得美到了周承谦的心坎儿上。只是,周承谦心里还装着事,要亲自问一问,不肯轻举妄动。
周承谦早就心仪春日晖了,那日并不是临时起意。
但他不确定春日晖的心思,见她迷迷糊糊了,周承谦忍不住扶抱着她,轻声问,“嫁给我,是你心愿的吗?可有委屈。”
只见春日晖专注呆呆地看着他,羞怯小声却很有勇气地说,“愿意的,十分愿意的,没有什么委屈。”
周承谦高兴坏了,他掐灭了灯烛。
春日晖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就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规劝自己,既然决定嫁了人,就一心一意的。她不知道,她“规劝”自己的话,都被周承谦在微微夜色中听得分明,让周承谦忍俊不禁。
春日晖敬茶的时候,正正磕了个响头。
周母并不为难新妇,见儿子极力克制也难以掩饰的欢喜,周母竟然激动地落下泪来。
周父死得早,她独自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
终于等到儿子成家立业,娶了个好媳妇,谢天谢地。
霍东这几日莫名食不知味,生怕人家周家蹉跎了春日晖。也不知道他在盼什么,盼到了三朝回门。
霍家与周家离得并不远,步行就能往来。
伴着外面小孩啼呼,街坊喜言贺语,来时路竟热闹非凡。周承谦走在左侧,右手携着春日晖。
来看热闹的卖报小儿问,“这个姊姊是谁?好漂亮。”
霍家上下一时都愣住了。
春日晖从前在霍家,穿得都是改了再改的旧衣。加上操持家务,难免朴素无光。新嫁那日,嫁衣隆重宽松,又从头到尾都罩着盖头。
霍家居然没人意识到,春日晖原是这等美人。
她穿着映初桃的银熠裙装,身段曼妙纤细,肌肤莹润白嫩,皓腕上带着一对儿玉镯子,头发更是仔细打理别了簪子。仅仅是微施粉黛,却更衬得她清水出芙蓉,美得不可方物。
霍东在门口目不转睛地呆视着春日晖。
被霍姑恨恨一拽,落到后面去。再一看,才又见周承谦跟春日晖都带着温情脉脉的笑意。
打酱油的路人也能看出来,这婚事肯定是极好的。
还是霍父体面,先反应了过来,招呼春日晖跟女婿。
街坊看够了光景,赞叹着春日晖的美貌,周家的好福气,渐渐从霍家门口散开。
霍东没处挑理。他有心为春日晖撑腰,也没处找茬。
一看这精神衣着,也知道这姓周的,待春日晖不差,至少不比自诩把春日晖当女儿养的霍家差。
饭桌上再一唠,两个新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有商有量。
霍宗媳妇,也就是春日晖的大嫂感慨道,“你们男俊逸女娴雅,实在般配。”
说得春日晖秀脸发红,微微低头。
霍宗默默给媳妇的碗里添肉。
周承谦见了笑说,“哪里,我们还要多向大哥大嫂请教。”语毕,他也给春日晖添菜。
用了饭,霍姑拉着春日晖去廊下小话。霍姑很替春日晖高兴。
从前春日晖在霍家,只能捡霍姑的旧衣穿。霍姑心里很不好意思,可是家里开支有限,如果春日晖不穿旧衣,就只能霍姑自己穿了。
霍姑也不想委屈自己。
如今,春日晖这身裙装,一看就是好料子做的新衣。
霍姑见了比谁都高兴,拉着春日晖好一阵叙话。霍姑好奇地问,好眠吗?
春日晖难为情地咬了一口杏子……支支吾吾地说,好眠。说着说着,越来越小声,脸比杏儿红。
大嫂给春日晖霍姑她们递了杏子,又来给男人们分。
霍宗瞧出霍东难掩的失落,支使他去打水。
霍宗可不打算让妻子成为第二个任劳任怨的春日晖。早知、早知霍东如此不知珍惜,他又怎会去跟别人议亲,竟让春日晖嫁给了别家。
尘埃落定了,就该定意归心,现在摆出失魂落魄的样子给谁看。
周承谦察觉于微,不动声色。
等送走了周承谦、春日晖,家里落锁关门。迟暮的夜色下,霍宗叮嘱妻子,“你得多吃肉,咱家里属东子膘肥体壮,霍姑她自己臭美节食,这两个小的你都不必谦让的。”
霍宗看出妻子在家长女当惯了,不舍得碰硬菜。
“哎,”这话落在妻子心里暖和和的。
目前为止,她觉得霍家是个好夫家。霍宗身体虽差,人却能当事。她人前人后的忙活,心里一点也不委屈。若不是霍宗从魔法战争退下来,有痼疾,也轮不到她嫁进门。
为婚姻大事歇业了几天的裁缝铺,重新支起了铺子。他们既卖布料,也接缝补、做衣裳。
春日晖头一回儿做买卖,客人出奇得多。而且,很多人上来就要定那款初桃的料子,还有要买……春日晖身上穿得那身竹枝料子的。
好多客人都爱端详她,若不是里面有不少街坊,春日晖能羞得钻个地洞出来。
晌午,周母来送了饭。周承谦将前铺半关,收了尺子。三人围坐在后铺的小板桌上用餐。周母看账,发现生意比往日要好。
那边春日晖轻咬了一下筷子,正说,“没想到,咱铺子生意这么好。”
第2话出场角色
春日晖、霍东、霍宗、霍父、周承谦、霍宗媳妇、屠户家的
屠户家的:霍家街坊
第3话出场角色
春日晖、周承谦、周母、虞曼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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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话 周承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