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金般的晚霞锈蚀了惆怅。
陆家很大,装下几位共学,绰绰有余。蝉鸣阵阵,卫开徽给二位女同学,划下了升班考的重点。陆佩芙握着笔,在纸张上刷刷作业。
然而她的灵魂却有种幻梦般的剥离感。
周围这么安静,陆佩芙的耳朵却在嗡鸣。
她的肌理深处在灼烧发烫,如同被巨大的奥术光辉击中一般。
那种魔法列阵集成的奥术光辉,攻击范围极远级远,远到她只是刚看到天边黑压压的夏国头盔。
那奥术光辉就穿过茫茫林海,炸在她耳畔。强烈的震动,把简陋的矿洞架子轻易轰塌。原本站在架子上劳作的几十人,不知是正中了奥术,还是湮灭在泥土里。
可现在,陆佩芙恍惚抬头,周围的一切那么平和。
微风带着雨后新笋的气息从窗户里溜进来。春日晖正在她的另一侧,苦恼地画着公式。家里瓜果齐全,冰块新鲜。只要她想,立刻有人为她端上可口的茶点与果汁。
陆佩芙跟春日晖做完了卷子,卫开徽替她们批改。
之前在学校,学生们交头接耳,因为他们看见快迟到的陆佩芙,直接从一楼平地飞到四楼,动如鬼魅,轻盈踏地。
春日晖问,她听说,平民即使从娃娃时期开始学魔法,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飞行。
而魔法天赋者,能飞,能修炼出巨大的奥术储能。
结果秋国的法使塔,在夏国的平民军队面前,跟瓦楞纸片一样不堪一击。
报刊上写,秋国在东南的塔堡又崩溃了数座。为什么秋国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呢?
“大概因为,万蚁可吞象吧。” 陆佩芙答,“……而且这些大象,老爷当太久了。看起来一个个法相森严,其实早都膘满肠肥,举不动法杖了。”
春日晖感慨,好在凤塔是安全的。
陆佩芙盯着春日晖天真的模样,眼前却想起在溪边浣衣的妇人,当时那个妇人也说,好在都城是安全的。
结果,她的丈夫和孩子第二天就被夏国的魔导器炸死。
陆佩芙无端打了个寒颤,“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春同学。”
陆佩芙说,“在南部林海,矿工相信他们替夏国人挖矿,夏国不会进攻矿地,所以埋骨矿地。”
“我的老师相信法使塔安全,所以陪葬长生塔。”
“我父亲相信都城,所以在都城入土……”
正在这时,书厅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朝她们打招呼,“佩芙又跟同学学习啊,我跟你娘去一趟画室。”
春日晖疑惑,这位伯父不就是陆佩芙的父亲吗。
陆佩芙简单点头回礼,等那男子走了,陆佩芙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后爹。”
陆家人主打一手各过各的。
陆佩芙的母亲索嫣一心扑在创作上,偶尔她腻了,才会分一点多余的关注给陆佩芙。
陆佩芙亲爹,活着的时候忙着推动秋国平民魔法教育,死在都城,一点水花不曾溅起。
陆佩芙的这位后爹,对索嫣言听计从。明明娶了索嫣,却依然接受索嫣住在陆宅。这中年爱情,爱到甚至能长期分居。
而陆佩芙自己呢,虽然还没正式嫁给赵青木。
但陆佩芙总觉得,母亲已经把她外包给赵青木了,甚至吝啬于给她一点点母爱,“等我去青国,我娘只怕连我的电报也不肯回了。”
卫开徽说,青国的苍星学院,每年招收的春国学生极少。考取的过程,注定十分艰辛。
“艰辛也罢,我肯定能考上的。”陆佩芙说,“我从前的成绩跟赵青木一样好。”
赵青木即便在凤鸣班,成绩也算翘楚。
春日晖点头笑笑,“佩芙肯定能考上,我相信你。霍姑同我说过,从前佩芙也是凤鸣班的。”
……
吕镜也听贺珍珠说起,陆佩芙跟赵青木他们什么都一样。
下棋打球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从前他们在凤鸣班的成绩不相上下,他们的名字谐音都有钦佩之意……
吕镜在窄仄的水台边,拧着沉甸甸的裤腿,把那些水分大力地拧出来。
心里那些潮湿的水汽,却怎么也拧不出来。
青木,倾慕,一见君子失芳心,心脏被树根编制出密密麻麻的脉络,无法挣扎。谁让她喜欢上的郎君,是别家女子的未婚夫。
她又不是故意的,想想会怎么样。
现在,跟赵青木成绩一样好的女子,是她吕镜。
思及此处,吕镜终于从酸涩中,尝出一点淡淡的欢喜,学习起来更有劲头了。
前日收作业,她特意露出了细细的手腕。也不知道,那清辉般的郎君,可曾注意到她的美丽。
吕镜站到家中那有裂纹的镜子前,细细端详自己的模样。她有秀美的乌发,鹅蛋一样流畅小巧的脸蛋,瘦而苗条的身材,以及她最满意的漂亮纤手。
虽然穿得很朴素,可她吕镜,还是比许多有钱同学好看。
……
秋国,凤塔,赵府。
“青木、青木?青木……”
赵青木正调整着手表上的腕带,他在望着上面的芙蓉纹出神微笑,半晌才发觉有人唤他。
赵青木立刻站起来,“母亲,怎么了。”
赵母顿了顿,说,帮娘看看不夜港新来的布料。
“是,母亲”,赵青木答。
赵母说,最近她新发掘了一家裁缝铺。虽然地方又偏,铺子也旧,但不知道哪来的渠道,居然能送来不夜港最新的花样料子。
赵青木问,“是不是周家裁缝,在凤塔老街的周家裁缝。”
赵母奇道,“是啊,你也晓得?”青木不是赶时髦的性子,结果居然连时兴裁缝铺的名号、地方都知道。
赵青木脱口而出,“佩芙的同学春日晖,是那家铺子的老板娘。”
赵母神色微凝,可她掩饰得很好,“这也太巧了。”
赵青木说,佩芙跟春同学关系很好,订他们铺子的布料衣裳能打折呢。这个铺子的老板,在不夜港学过手艺,是有些渠道拿新货。
夜,赵府卧房。
赵母想起儿子张口闭口陆佩芙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赵父又高升了,而且跟青国人也攀上了关系。
赵母再看陆父身亡,陆佩芙的后爹不过是个生意人。
赵母忍不住对赵父说,“青木的亲事,到底教你定早了。”说什么好兄弟亲上加亲,便给赵青木订下这门娃娃亲。
现在门庭不对付,也不好退亲。
青木这孩子又老实,把心交代在了陆佩芙身上。今晚她唤了青木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在想陆佩芙。
赵母不太高兴,儿子有些太喜欢那个陆佩芙了。
赵父,赵禄为翻了个身,说,“儿子跟未婚妻感情和睦不好吗?”
“那也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吧。”赵母嘀咕。
“青木怎么可能这样呢,”赵禄为调侃道,“我看啊,是夫人你吃醋了。这两个孩子多般配啊。陆佩芙也算咱们从小看大的,她聪敏毓秀,又是魔法天赋者。”
“给咱们青木当太太多好。”
“说不定,几年之后,咱们还能多几个有魔法天赋的孙子孙女儿。”
赵母难言,赵禄为一向对陆家热络。明明赵禄为在官场上,也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主。
怎么,真就跟那个陆父有什么挚友之谊。
挚友到陆家门庭冷落,赵禄为还不离不弃了?
赵禄为在昏暗中瞥着赵母算计锱铢的神色,又想起那个始终清高冷傲的她。陆佩芙不愧是她的孩子,即便还青涩,也能看出日后冷淡美艳的模样。
赵禄为话题一转,提起他已经将这些年捞的元素石,基本都转移到不夜港了。
下一步就是去青国。
赵禄为对赵母说,“凤塔不是久留之地。等青木考上苍星学院,咱们就走。”
赵母问,“有风声?”
“嗯,”赵禄为补充道,“最近不少春国人,已经坐飞艇走了。青国人吃下了凤塔太多矿脉,还在这里留恋,但增派了不少魔法军队。”
赵青木,卧室。
此夜,赵青木有些难以入眠。
他在黑暗中,火热得像只被煮熟的螃蟹。
傍晚,陆佩芙提前回家补习以后,棋社里的青年才女们无聊,比试起憋笑能耐。
凤塔学院依山傍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秋国东南部的战火,暂时没有焚烧到凤塔。年轻人们的脸上,还挂着纯真平和的笑容。那时山涤余霭,宇暧微霄,紫藤花惬意地在蓝调的夜色下摇曳。
下棋用的计时器,被好事的青年按动得铛!铛!铛!
赵青木宁死不笑,他矜持地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哪位天才,想出了绝招。
不是什么趣闻轶事,也不是什么妙语连珠。
那位同学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脚踩着桌子下的横栏,伸出手指,冲赵青木念,“陆佩芙!陆佩芙!陆佩芙!”
猝不及防,赵青木抑制不住的爱意从心底涌出来,那种油然心动的笑容浮现在他清隽的脸上。
止也止不住,收也收不回。
社中同学们哄堂大笑。齐声念起来,“陆佩芙!陆佩芙!陆佩芙……”
这一幕今天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滚动。赵青木忍不住拿手罩住脸,他的确……非常爱着他未来的妻子,陆佩芙。
伯母索嫣,早就认可了他这个女婿。
等他们考去青国,最好早早成婚,立刻成婚。赵青木,已经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