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世界 第5章 编号Z-07：失眠镇

冷白的光从空气中渗出。

祁洛睁眼的那一刻，世界像被格式化过。

他躺在一张灰色的病床上，床单有潮气，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头顶闪烁的灯发出细碎的嗡鸣。

天花板上镶着镜面玻璃，透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一片模糊的蓝光。

——像被监控着。

祁洛抬起手，皮肤近乎透明。血管里不是血，而是流动的银蓝光。

他轻轻活动指尖，皮肤下的光顺着骨节流转，冰冷又诡异。

“化蝶症……还没完全稳定。”

他低声自语。右眼里的蝴蝶微微振翅，落下的鳞粉在空气里漂浮，像冷焰。

化蝶症。

那是他进入循环后被系统记录下的异常状态——一种介于人类与未知之间的“变异”。

每当世界崩坏，他的躯体都会部分碎化为蝶翼。

漂亮，却不祥。

“副本编号……Z-07？”

祁洛喃喃，目光落在病床边的光屏上。

蓝□□面上闪烁着任务信息：

【副本名称：失眠镇】

【副本类型：精神污染·记忆侵蚀 ·时间闭环】

【主任务：在梦境完全侵蚀现实前，找出梦源】

【提示：请保持清醒，梦境会杀死你】

祁洛嘴角轻轻一勾。

“梦境？呵……上个副本才是噩梦。”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青年一身黑衣，指尖还带着微凉的潮气。黑发遮着半边脸，眉眼冷淡，像夜色中不融的影。

——云栖迟。

祁洛转过头，懒散地打量他。

“看来这次系统还挺厚道，没把我们拆开。”

云栖迟抬眼，神情平静：“系统提示，我们被归入同一轮回队。副本目标暂时锁定。”

“暂时锁定？”祁洛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也就是说，我们得在这鬼地方待到它愿意告诉我们能怎么死？”

“……或者怎么活。”

云栖迟的语气冷静，却在那一瞬轻微顿了顿。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窗外的天色永远停在黎明前。灰蓝的光像程序卡死，空气凝滞。

街道上偶尔传来广播的杂音——断断续续的机械女声：

【——欢迎来到失眠镇。

请保持清醒。

梦境会杀死你。】

声音一遍遍循环，像在提醒，又像在诅咒。

祁洛起身。那一头白发垂到腰侧，随着动作轻轻滑落。

他赤脚踩上地面，冰冷的触感传上脊椎。

“云栖迟。”

“嗯？”

“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祁洛笑得浅，“尤其是那种，连噪音都像活着的地方。”

他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后是一条无尽的走廊，墙上贴满剥落的宣传画。每一张海报上都写着一句相同的话：

【请保持清醒。】

海报中央的笑脸医生，嘴角被笔划成一条裂开的弧度。

“这镇子在提醒我们什么。”云栖迟低声道。

祁洛靠在门框边，侧过头看他。

“提醒我们保持清醒，或者……提醒我们已经在梦里。”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一下。右眼的蝴蝶再次振翅，一片鳞粉飘到墙上，竟在海报上刻出几行新的字：

【梦不会停止。】

两人对视。空气一瞬间冷得发紧。

“走吧。”云栖迟收紧手中的匕首，“镇区的出口在北边。系统不会无缘无故把我们放在疗养中心。这里是梦源的起点。”

祁洛耸耸肩：“那我希望梦源不会太吵。”

他们踏出门时，风声忽然变形。

从远处的广播塔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极了某种频率被故意调高。

祁洛抬头。

天空中，一轮碎裂的月亮正缓缓移动。

月光是蓝的，折射出数不清的几何裂纹。

“系统在干扰我们的感官。”云栖迟说。

“或者，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

祁洛轻笑：“真巧，这话我在上个副本听了四次——每次都是真的。”

——街道的尽头，一盏路灯闪烁。

他们沿着街走去，光线忽明忽暗。

所有的房屋都亮着灯。

窗帘紧闭，屋内的光透出淡淡的暖色，可透过窗玻璃看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云栖迟的脚步停下。

“……这镇子的人都还‘醒着’。”

“可没人真的活着。”祁洛接话，语气几乎是低笑，“真是个有礼貌的梦。”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低低的、含糊的念语。

像有人在对着空气祷告，又像梦话。

祁洛偏头，看向那处。

一个电话亭立在街边，红色的漆斑驳。听筒挂在半空，仍在闪烁绿灯。

他走上前，伸手接起。

“……祁洛，不要睡……不要闭眼……”

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那声音几乎与他本人一模一样，语气、气息、停顿全都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那种被撕裂的绝望。

云栖迟靠近一步，眸色深沉：“谁的声音？”

祁洛慢慢放下听筒，语气淡得近乎平静。

“我的。”

风吹起街角的海报，露出底下新的字迹：

【第二阶段启动。梦境侵入率：31%。】

云栖迟抬头，发现路灯的光在抖。

那种抖动不是电流问题——而是整个世界在轻微呼吸。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祁洛，这个镇……是不是没有时间流动？”

祁洛眨了眨左眼，冰蓝的瞳色在暗中闪烁。

“当然没有。因为我们还没醒。”

——广播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音质模糊不清：

【失眠镇实验报告 ·第七阶段：受试者出现重复梦症。】

【梦境与现实界限失效。】

祁洛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他。

“云栖迟。”

“嗯？”

“如果我睡着了，你会叫醒我吗？”

那一瞬，风停。

云栖迟盯着他，目光冷静，却藏着极深的一层压抑。

“你不会睡着的。”

祁洛弯了弯唇角，笑意像一片薄冰。

“那就好。”

他抬头望向无星的天。

“我怕梦见你死。”

广播突然嘶鸣。电流声如同噪音灌入脑中。

【——梦境侵入率：47%。请保持清醒。】

灯光同时熄灭。

——黑暗，彻底坍塌。

耳边，是无数重叠的呼吸声。

那些声音来自地面、空气、墙壁……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在他们耳边低语：

【别闭眼。梦还没结束。】

祁洛的唇角微微上扬。

“看来，欢迎仪式开始了。”

【副本提示：】

本副本为精神污染类世界。

“梦源”隐藏于镇民记忆之中。

每一次闭眼，现实都会被重写一次。

祁洛看向云栖迟，声音低而冷：“那我们赌一赌，看谁能先醒。”

云栖迟点头，扣紧武器。

“也看谁先死。”

他们踏入黑暗的那一刻，街道尽头的便利店灯忽然亮起。

玻璃上映出两道身影。

——祁洛和云栖迟，同时抬头。

镜中“他们”的嘴角，也在笑。

但那笑，比他们自己先动了半秒……

玻璃在震动。

风声里夹杂着极细的啸鸣，像空气被撕裂。

祁洛盯着那块反光的玻璃，镜中的“他”神情温和、唇角上扬，眼底却毫无温度。

那笑容静止了一瞬，又微微拉大——像是在模仿他。

“你看到了吗？”祁洛侧头，声音轻飘，“他比我笑得还真。”

云栖迟没有回答，他缓缓抬手，手中武器的刃面也映出另一层景象。

——镜中的街道是反的，月亮碎裂成无数白片，在空中翻转。

更诡异的是，那里的他们正背对着，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空气骤冷。

祁洛眯起右眼，那只被蝴蝶取代的瞳孔轻轻震动。

黑色蝶翼微微张开，一缕光粉落在地上，竟在水泥地面上浮起层层涟漪。

“梦的自我投影？”祁洛轻笑，“系统真是越来越喜欢玩心理恐怖了。”

“别动。”云栖迟的声音极低。

他缓缓后退一步，脚下的影子却没有跟着动。

祁洛注意到那点，唇角的笑意更深：“有趣。”

——他们的影子，正缓缓向镜中的“自己”靠拢。

影与镜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几乎重叠。空气像有无数条线被扯紧，时间在那一刻轻微颤抖。

云栖迟一声低喝：“祁洛，闪开——！”

话音未落，镜中的“祁洛”突然抬手。

他手指一动，玻璃的另一端竟有一股巨力袭来。

真实的祁洛被掀飞出去，背撞上街边的电线杆，金属发出一声震响。

“啧——”他微微喘息，抬头时，镜中的自己已经走出玻璃。

那“祁洛”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发丝、表情，却没有瞳孔。

眼窝里蠕动着一团漆黑的物质，像活的梦境碎片。

“欢迎回到梦里。”

那声线几乎与他一模一样，淡漠而带笑。

云栖迟当即抬刀。刀锋划破空气，却穿过了那具身体——黑影在瞬间化成雾。

他反应极快，反手一扣腕带开保险，武器的边缘泛出微光。

系统同步提示闪现：

【梦境碎片识别：虚像残留体】

【精神污染指数：0.21% / 临界值：100%】

【建议：减少视觉停留时间】

“不要直视它。”云栖迟低声提醒。

祁洛抬头，嘴角那点笑意几乎带着漫不经心：“我已经习惯看自己死一百次了。”

他抬手，指尖的蝴蝶粉末在空气中汇聚成光。

那“影祁洛”的轮廓被粉光牵引，发出尖锐的嘶鸣，转瞬消散。

只剩玻璃表面轻轻波动，像一面呼吸的水镜。

安静，重新笼罩街道。

风又吹起，带着远处广播塔的电流声。

【——梦境侵入率：63%。】

云栖迟收回武器，目光仍冷。

“这副本是记忆型。”

“嗯。”祁洛点头，神情却有些出神，“我感觉……这镇子不是在‘梦’，而是在重现。”

“重现？”

祁洛走到那面镜前，手指轻触。玻璃表面不再冰冷，而是带着轻微的体温。

“也许，这里原本就存在——是被抹掉的时间段。”

“所以我们看见的，是‘失眠镇’最后的白昼。”

他话音刚落，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地砖缓缓隆起，露出一条血肉色的缝隙。

里面传出低语：“别睡……别醒……”

——那声音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祁洛闭眼，深吸一口气。

“看来，梦开始混淆记忆了。”

“祁洛，”云栖迟的语气难得低了半度，“你的化蝶症还在恶化。”

“嗯？”

祁洛垂眸，看见自己掌心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半透明的蝶翼纹理。

每一片鳞粉飘起，空气中的温度都下降几分。

“有意思。”他低声笑，“这说明我离梦源更近了。”

“你不该继续靠近。”

“可如果我不靠近，我们就永远出不去。”

——两人视线相交。

祁洛的神情带着近乎病态的平静，那种“明知危险却依然靠近”的熟悉倔强。

云栖迟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默默跟上。

街灯忽然闪烁，整个镇子像被一瞬断电。

四周陷入彻底的静寂。

然后，一盏盏灯重新亮起。

但——方向反了。

所有的灯光不再照亮街道，而是从地底向上照射。

倒置的光线让影子浮在半空，像漂浮的亡灵。

祁洛低声笑：“梦开始反噬了。”

他们顺着光源走去。

街道尽头是一栋被“倒挂”的建筑——标牌上写着【梦眠医院】。

字体倒着，像是世界被翻转。

云栖迟的指尖微凉：“副本起点疗养中心——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祁洛眸光一暗。

“‘失眠镇’从来没存在过。”

“这只是医院的实验区。镇子，是实验对象梦里的‘现实’。”

他指向墙边一块斑驳的指示牌。

上面写着：

【Z-07号受试者：祁洛】

【病症：化蝶症 / 梦境共鸣型】

【实验状态：持续睡眠中】

【记录：梦层第47次坍塌】

空气一瞬凝固。

云栖迟的瞳孔微缩。

“……这是什么意思？”

祁洛盯着那块牌子，轻声道：“意思是——我现在站在你的梦里。”

风再次刮起，院区的广播突兀响起：

【Z-07梦境稳定值：警戒】 【受试者开始识别外部意识体】

“外部意识体？”云栖迟喃喃。

“是啊。”祁洛转头，笑意淡淡，“也许……你才是‘外部意识’。”

——电流声炸裂。墙面像皮肤一样鼓起。

无数血色眼睛从墙里睁开，齐齐盯着他们。

广播声重叠、扭曲：

【请保持清醒。请保持清醒。请保持清醒——】

祁洛猛地抬头，右眼中的蝴蝶彻底展开，化作碎光遮天。

他伸手掐碎那块铭牌，声音在震荡的空间中冷得刺骨：

“既然这是梦，那我就——让它清醒。”

蝶翼炸散。

整栋梦眠医院开始崩塌，天与地倒转，街道、建筑、光线都化为一片白。

——梦境侵入率：99%。

云栖迟用力抓住祁洛的手。

“醒过来——！”

祁洛低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过……我不会睡着。”

“祁洛——！”

白光吞没世界。

【系统提示】

副本“失眠镇”完成阶段一：梦坍塌

主线任务进度：37%

当前状态：梦醒/未出

新任务已生成——【找到第二个梦的入口】

广播最后一次响起，低声呢喃：

【失眠镇已坠入永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