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县令自己也被气得不行,坐着牛车再次到了县主府。
到县主府,杜县令就知道县主的厉害之处。
杜县令不是务虚之官,而是务实的一县之主,且当阳县贯通南北,商业尚算发达,所以,他知道要管理一个大一些的县,管数万人,甚至只是管县府里那些人,做成一些事,是多么困难。
县主上午到府里,初时府中还颇为忙乱,但这才多久,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县主府里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了,那么多部曲仆婢,都各司其职,虽忙却不乱,军队要治理成这样,尚且不易。
这就正说明了县主对庄园家业的治理之能,她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贺畅之一直编排她,怕是不会有好下场。
他已经在想办法怎么把贺畅之从自己的别院里请走而不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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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和朴氏多聊了一阵,几个孩子又跑来挂上纱帘的凉亭玩,一时间,凉亭里便也颇为热闹。
婢女这时去到县主跟前小声说:“杜县令回来了,但没带回那贺家狂生。”
县主说:“摆上屏风,让他进来回话吧。”
“是。”
朴氏见县主神色不变,她却有些忐忑,为自己丈夫辩解说:“那贺生的确是太狂了一些。夫君虽是一县之长,却也奈何不得这些出身高门的子弟。”
县主说:“我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
一会儿,摆好了屏风,杜县令也被带到了凉亭里,婢女为他放好蒲团,请他坐了,县主隔着屏风,便说:“他是不是不来?我那奴婢呢,难道也不还?”
杜县令尚算君子,不肯过分在人背后贬损他人,便说了贺畅之在别院花园里待客,是以不来。
县主说:“呵,都是什么客人?”
杜县令说都是一些年轻才俊。
县主颔首表示明白了,贺畅之这时候正在年轻人面前做表率,要是县主让他来,他就来了,那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这种时候,自然是面子更重要,以后他还能再写一篇新诗,说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县主相召而不应,可见品性高洁。
县主想想就恶心,又问:“他带走我的那个奴婢,人呢?”
杜县令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结结巴巴道:“他……他说那是河伯送给他的……”
既然贺畅之那篇《河伯赠妾赋》都已经写好且在传唱了,要是现在又把这个“妾”送还给县主,那岂不是被打脸,要遭到嘲笑,自是不会还的。
按照贺畅之所想,县主作为一个女人,怎么能做这种要人的事,岂不是辜负他的美意美名吗?
真是完全没有风度风情之人才会去要人。
真正得体的淑女,难道不是写一篇诗做回应,赞叹河伯赠妾这事吗?
县主的确想得到贺畅之所想,但她可完全没有成就贺畅之的心意,当即站起身来,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去看看了!”
杜县令表现得很是吃惊,甚至惊慌,劝县主不要去,不过他心里这时候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心说县主你去给那个姓贺的一些颜色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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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随是想劝县主不要自己亲自去的,但县主不听,还说:“你就是性子太温软了些,退下!不然我连你也打了。”
元随无奈,只得退下了。
县主带了十几名带刀的部曲,又有十来名婢女,她坐上牛车,也不要杜县令随行,而是让杜县令安排了人带路,往贺畅之居处而去。
县主不让杜县令随行,自是为了他好,以免县主惩治狂生,到时候贺家迁怒杜县令,不过,杜县令颇想看热闹,再者,他也怕事情发展到不能收拾,所以便在后面晚一步跟过去了,想着要是事情要失控时,自己可以上前去劝一劝。
当阳县城不小,在沮河下游左岸,杜县令给贺畅之住的这个别院,便在靠近沮河之处,以竹屋为主,花园阔大,又有荷池,实在是赏游佳处。
别院没有修高大的砖石围墙,而是用了竹篱围起来,从里面传出丝竹歌唱之声,倒是风雅。
县主的队伍气势汹汹,到得别院竹篱门口,把守门的老仆吓了一跳。
这守门老仆乃是杜县令的人,被带路的人一说,他就开了院门,让县主一行人进去。
县主这时候从牛车里出来,婢女为她整理好衣衫和幂篱,又把她的长剑奉给她,这才退到一边。
有部曲开路,县主走在人群中央,往丝竹歌唱之声处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阴了一些,又有河风吹拂,带来荷花清香,倒是凉爽又清雅的。
他们一行人到了贺畅之招待青年才俊聚会之处,这里正是荷塘旁边的一处竹制敞轩,敞轩阔大,里面一边坐着两名歌女在唱歌,又有两名舞姬在轻舞,另一边则是七八名年轻男子肆意放达随意坐着,有人在击缶,有人在吹笛,还有人在说笑。
被围在中央的那名男子,正在笑言:“仙人相诏尚且不去,何况县主乎?女子不得夫所容,却来召我相见,不知礼数……”
县主带着一大群人绕过种在敞轩前的紫竹,到了敞轩门口,她刚刚什么都听见了,此时就径直走进敞轩里去。
她这么大阵仗,敞轩里所有人自然都被镇住了,歌女停下了唱歌,舞姬停下轻舞,击缶之人停下敲击,吹笛之人也放下笛子,连刚刚高谈阔论的贺畅之,也不得不掩了掩不太齐整的衣衫,站起了身来。
县主不需要侍从帮自己打开话题,亲自走到贺畅之跟前,说:“你就是贺氏小儿贺畅之?”
且不管她和贺畅之谁年龄大些,总之,她这句话一出,贺畅之就只是贺氏小儿了。
贺畅之顿时面红耳赤。
县主用手里的长剑剑鞘一端指着贺畅之,说:“是这样的,我昨日去河伯庙里向河伯问了罪,为何将我的奴婢,不经过我的同意,便送给他人。河伯说,让你再去他那里一趟,就这个问题,要再和你谈谈。总之,他送谁给你,是他的事,但不要招惹我的人!”
县主本就长得高,又常年练剑,身姿挺拔,气势俨然,贺畅之以及和贺畅之结交的这些年轻人,大家都不知道县主是这样的,一时间都被惊住了。
贺畅之张了张嘴,想要狡辩,县主可不管他,示意身带兵器的部曲,说:“把他送到河伯那里去!”
这话可太明显了,就是要把贺畅之扔进沮河里,贺畅之不会水,铁定被淹死。
贺畅之也着急了,高声道:“县主,吾乃京兆贺氏子孙,我祖父乃是陛下跟前御史大夫,我父乃长沙郡守,你怎能如此待我!”
县主让人把他抬到河里去,说:“你把你的出身好好对河伯讲就行,他看在你的出身上,说不得会再给你多安排几名美妾。”
县主的部曲是每天都要真正练兵的,训练有素,即使贺畅之反抗,但也把他抓住了,把他抬了起来,抬出敞轩,贺畅之无论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脱。
其他人都被吓坏了,几名年轻才俊都脸色惨白,有的去找县主求情,有的追过去想让部曲把人放下来。
他们以为县主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贺畅之,毕竟贺畅之身份在那里,县主应该不至于真要杀他。
这处敞轩距离沮河河岸就几十步而已,发现部曲真的要把贺畅之扔进河里时,大家才真的惊慌了,贺畅之更是被吓得大哭大叫,开始求饶,要把县主的奴婢还给她。
县主冷冷站在敞轩之中,居高临下看着部曲抬着大哭大叫甚至被吓失禁的贺畅之往沮河岸边而去,那些跪在地上求她的年轻俊才,她看也没看一眼,而这些人想上前,则被部曲和婢女拦住。
县主的冷酷让所有人震惊,她就像没有任何怜悯之心,远远看着她的部曲把人扔进了河里。
县主这才说:“这后面就是河伯和贺生之间的事了,既然与我无关,那你们谁把我的奴婢带来给我,我就回去了!”
其他人都绝望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有人想去把贺畅之救起来,但这些人都被县主的部曲拦住了。如此一看,县主是真的要淹死贺畅之。
这时候,想着看一下热闹的杜县令才赶来,他不过是多吃了两口茶而已,哪想到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他给县主哐哐磕了两个头,叫了人赶紧驾小舟去把不会水的贺畅之从河里打捞起来。
县主这下没有让人阻止他打捞,她也走到了河边去,站在婢女举着的青伞下,神色坚毅如剑,带着讥讽,瞥了被打捞救起狼狈不堪的贺畅之一眼。
贺畅之被几名会水的奴仆救了上来,但他已经奄奄一息,躺在草地上萎靡不振。
他抬头晕晕乎乎地看了几眼太阳,一转眼,就看到如神仙立于青伞之下的女子,女子戴着幂篱,纱罗被风卷起,她容色无双,白肤红唇,正冷眼看着自己。
贺畅之被震撼到又被惊吓到,怔怔盯着县主不转眼。
县主却没有多看他,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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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