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正期间,街上张灯结彩,很是喜庆,处处都挂着红灯笼,空气里满是鞭炮碎屑的烟火气,处处都透露着对新正的欢喜和期盼。
昭郡的药,被她一连服用了七日,身子可算是有了好转,兰芝和巧白不免开心起来。
小姐开心,她俩就开心;若是小姐被病痛折磨,那她俩也愿意一同分担,尽心伺候着。
这些昭郡都看在眼里,只是有一事她“不明白”。
要说关念怎会偷偷前来,还偏偏是两个小丫鬟刚刚出去不久的时候,且兰芝为何要让巧白在那里等着自己?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巧白心思单纯,性子直来直去,向来藏不住事儿,断然不会如此步步算计。
昭郡在房中静坐,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心中细细思忖——这昭府之中,能有这般心思和胆量的丫鬟,除了兰芝,还能有谁?对了,就是兰芝!
“说说吧,兰芝,嗯?”昭郡单独将兰芝留在了房中,一脸探究地问道,仿佛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姐要我说什么,我都说。”兰芝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她凑近。
“我问你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昭郡满脸笃定。
兰芝笑了笑:“小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呢?”
昭郡叹了口气:“唉,我是知道,可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姐,这有何难?”兰芝有些沾沾自喜,许是因为刚被小姐“点破”,反倒多了几分得意。
“哦,那说来听听?”昭郡饶有兴味地看向她,想看看这个平时“本分老实”的小丫鬟,竟有如此强的洞察力。
“那日,小姐从宴会上回来便闷闷不乐。”兰芝率先开口,顿了顿,抬眼观察了一下昭郡的神色。
“哦?我怎么记着,我那日可没摆脸子吧?”昭郡语气轻柔,故作不解地追问。
“小姐,您虽然面容上与往日无异,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就是您的肢体动作。”兰芝也柔声道,只觉得小姐愈发可爱,便多解释了几句。
“那你可要好好说道说道,我那日的肢体动作是什么样子的?”
兰芝见昭郡脸上并无不满,便顺着话继续说下去:“小姐那日满是愁容……”
“你说的这些只是神情,何来的肢体动作?”
兰芝向前一步,想与昭郡细细说来。
昭郡自然地点了点头,默许了她的动作。
“小姐说的是。小姐喝药之时,说药不好喝——您没有直白说药的味道,只是加了些个人感受,说药不好喝,还透着几分古怪……”
昭郡稍稍回想,那日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被丫鬟记了下来,还加以分析?
她不觉有些后背发凉……
“这也仅仅是言语而已,并非你所说的肢体动作。”昭郡此刻只想多问些,看看自己还有多少行为被兰芝拆解过。
她忽然觉得,兰芝不像个“正常人”……
“正常”这个年纪的小丫鬟,不是想着如何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就是为了块好吃的糕点,与其他丫鬟拌嘴斗气。
而她,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心思……
昭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日思绪太繁乱,才会莫名头疼。
兰芝巧妙开口:“肢体动作,便是小姐看向关念小姐的眼神。您进屋的时候,悄悄瞥了眼关念小姐,我察觉到您眼神中满是落寞,还悠悠叹了口气——那眼眸里,藏着掩不住的失望。”
“还有,小姐,那日您从马车上下来,是我去扶的您。可您抚摸着我的手,却带着几分微微的抗拒,显然是身子不适。所以我猜测,您定是在清谈会上就不舒服了。”
“我估摸着,那一桩桩一件件令您不快的事,要么是关小姐带来的,要么就与关小姐有关。”
昭郡心中了然,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关念妹妹,是你给‘安排’进来的?”
兰芝依旧恭敬地回答:“是,是我。小姐,我只想让您开心些,不想让您为不值得的事情烦心。”
兰芝动情地说:“您一皱眉,我的心也跟着揪疼。”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动情,眼底也泛起了浅浅的水光:“这些年来,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能想尽办法让您舒心顺遂。”
这些话并没有打动昭郡,她只觉得后背发凉——一个陪自己从小长大的丫鬟,竟能将自己懂到这般地步!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是你主动找她的不成?”
“是,小姐,不过也不全是……”
昭郡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追问:“哦?说来听听?”
兰芝点了点头,准备全盘托出。她不想也不敢对小姐有任何隐瞒,这是主仆间最基本的信任。
小姐这些年来待她不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想着她,想到这里,兰芝不免有些动容。
昭郡静静地听着,略微有些出神。
“当时,我主动把药碗从巧白手上接过来,刚一出门走了几步,便看到关小姐的丫鬟彩云在门口来回踱步,眼神直直地盯着咱们房中。”
“我便猜想,关念小姐许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兰芝说着,眸中星光闪闪:“于是我让巧白在旁边等着,过去和彩云丫鬟打了个招呼。彩云连忙请我进去,我就……”
昭郡见她卖了个关子,有些好奇地追问:“就怎样?你尽管说便是。”
兰芝轻咳几声,才接着说道:“我就以小姐的名义,请关小姐来屋中一叙。关小姐听闻,很是喜悦……”
说完,兰芝敛了敛眸,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小步,回到原先的位置侍立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屋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冷清,可有些东西在寂静中疯长、疯狂生根发芽——不过是猜疑的种子罢了……
昭郡心还是软了,尝试着说服自己:“罢了罢了……她不也都告诉我了吗?又没有任何隐瞒,我想那么多作甚?”
兰芝见昭郡有些出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便有些好奇地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她又补充了一句,放低姿态行礼:“一切都是奴婢枉自揣度,还请小姐饶恕。”
昭郡心中乱如麻,想着自己如今连从小一同长大的丫鬟都信不过了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
昭郡笑出了声:“你且先起来。”
兰芝乖巧地侍立在一旁,眼睛不仅直勾勾地盯着昭郡,还留心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你且说说,我为何要罚你?”
“小姐,奴婢任凭小姐责罚。”
“我为何要罚你?你又没有犯错。”昭郡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话语中添了几分猜疑。
“那我全听小姐的,小姐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兰芝很是欣喜,语气豪爽地应道。
昭郡轻倚着床褥,淡淡地看着她。
她想试探试探兰芝,故意旧事重提:“那日,你见了我是如何对待翠儿的吧?你觉着我做错了吗?”
兰芝被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抬眸看向昭郡。
见昭郡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也轻柔,兰芝才稍稍放宽心,悠悠开口:“小姐为何会这般发问?”
昭郡笑出了声:“不过是好奇你是怎么想的罢了。与我说道说道如何?”
兰芝心中的钦慕再也藏不住,连忙开口:“小姐!我觉得您做的极好!”
“细细说来~”昭郡的语气有些俏皮,示意她不必太过紧张,就当是朋友间闲聊。
“小姐,您惩治心术不正之人时的神情,令我永生难忘。从那日起,我就想着,能靠近小姐一点,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她竟不自觉地告白起来:“小姐的言语令我倾慕,行为举止更是令我钦佩。我也时常幻想着,若是能学着做小姐这般美好的人,那该有多好啊……”
兰芝说着说着便有些啜泣,昭郡连忙递过一方帕子,示意她擦擦眼泪。
昭郡见她这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平复情绪。
兰芝用帕子轻轻扫过眼畔,却只是虚虚带过,并未真正按压,帕子也没沾上半滴眼泪。她很快止住啜泣,将小姐递来的帕子轻轻叠好,收进了口袋里。
昭郡看着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丫鬟,心情复杂——这样的人,她当真还能放心重用吗?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似是试探,又像是“夸赞”:“你倒是处处留心,记忆力也好,不枉我当初选中了你。”
兰芝听着昭郡的话,又偷偷向前挪了一小步,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因说话而微微颤动的唇。
昭郡话锋一转,故作叹气:“巧白怎就没学到你一丁点儿呢……”
兰芝赶忙开口替巧白辩解:“小姐,巧白妹妹她很乖的,只是年龄小了些,有时过于孩子气,但她对小姐您是绝对忠心的!”
昭郡见兰芝如此急于替巧白说话,便料到她们二人关系不错,起码不像表面那般生疏。
若是一方有了异心,那另一方……
“会被带偏吗?”她在心中质问自己,只觉得一阵无力。
她不敢胡乱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