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第1章 第一章：童年

河南的夏天总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昭昭家里那永远散不去的硝烟味。

这是一个回族聚居的小村庄，村子中央有一座白色的清真寺，每天五次礼拜的声音会从那里传出，回荡在整个村庄上空。昭昭的家就在清真寺附近，从她家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清真寺的白色圆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十二岁的昭昭蹲在牛肉摊前，小手熟练地挥舞着蒲扇，驱赶着围绕在鲜肉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黑珍珠，但此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忧郁。摊位旁边，母亲又在和邻居大婶们凑着打牌，麻将声哗啦啦地响，偶尔传来母亲爽朗的笑声或者懊恼的叹息。

"昭昭，给客人称二斤牛腱子！"母亲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手里的牌一刻也不停。

昭昭赶紧站起身，踮着脚尖够到案板上的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肉。她已经很熟练了，虽然力气小，但切出来的肉片厚薄均匀。客人是个中年妇女，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在干活，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孩子真懂事，可惜了......"

"可惜什么？"昭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没什么，孩子。"妇女接过肉，多给了五毛钱，"这是给你买糖的。"

昭昭握着那五毛钱，心里却想着晚上要给三岁的弟弟买奶粉。弟弟不是亲生的，是两年前父亲从邻村抱回来的。那家人生了好几个女儿，最后终于生了个儿子，但养不起，就想送人。父亲听说后，立刻就去了，连夜把孩子抱回来，高兴得像捡到了宝贝一样。

"终于有儿子了！"父亲当时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不肯撒手。从那以后，弟弟就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父亲母亲对他的疼爱远远超过了对昭昭和妹妹的关心。好吃的先给弟弟，好穿的也先给弟弟，就连生病了，也是弟弟优先看医生。

在昭昭心里，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但她也能感受到父母对待他们姐妹俩和弟弟的不同。还有妹妹，比昭昭小两岁，此刻正在家里哭闹，因为饿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总是这样，白天在外面和朋友们喝酒聊天，到了傍晚才想起家里还有生意要做。父亲长得很帅，说话也风趣，但昭昭知道，他回来就意味着家里又要吵架了。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孩子们都饿着呢！"父亲一进门就开始数落母亲。

"我怎么了？摊子不是昭昭在看着吗？她比你靠谱多了！"母亲不甘示弱，麻将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昭昭赶紧收拾摊位，把剩下的牛肉搬进屋里的冰箱。她动作很快，因为她知道，一会儿父母就要大吵一架，到时候谁也顾不上这些肉会不会坏掉。

果然，屋里很快传来了争吵声，伴随着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昭昭抱起弟弟，拉着妹妹的手，悄悄溜到后院的老槐树下。

"姐姐，爸爸妈妈为什么总是吵架？"妹妹怯怯地问。

昭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知道，从她记事起，家里就是这样。父亲总是在外面玩，母亲总是在打牌，而她，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要照顾弟弟妹妹，要看摊子，要做家务。

"姐姐也不知道。"昭昭轻抚着妹妹的头发，"但是没关系，有姐姐在，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弟弟在她怀里咿咿呀呀，伸出小手抓着她的衣角。昭昭看着他天真的笑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虽然父母明显更疼爱弟弟，但在昭昭心里，弟弟就是她最珍贵的宝贝。不管多累多苦，看到弟弟妹妹平安健康，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远处清真寺传来了晚礼拜的声音，悠扬而庄严。这声音伴随着昭昭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也见证着这个小女孩在艰难中一天天长大。

夜深了，吵架声终于停息。昭昭哄着弟弟妹妹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透过破旧的窗帘，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张稚嫩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美丽。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十几年后，她会成为一个真正撑起一个家的女人。她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还要起早去市场进货，还要照看牛肉摊，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这就是昭昭的童年，在争吵声中长大，在责任中成熟，在贫困中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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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昭昭十五岁那年，一件事改变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想象。

那是个秋天的下午，昭昭刚从学校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听到母亲在和几个邻居妇女议论着什么。

"昭昭回来了！快过来，妈妈跟你说个事。"母亲招手叫她。

昭昭走过去，发现母亲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昭昭，你舅妈说了，可以带你和妹妹出去学手艺，学美容！以后就不用在这个破地方受苦了！"母亲握着昭昭的手，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昭昭看向站在一旁的舅妈。舅妈四十多岁，穿着时髦，脸上化着浓妆，看起来确实比村里的其他女人都要光鲜。

"昭昭，你看看你舅妈，多有出息！在外面见过世面，赚的钱比你爸一年的收入都多！"母亲继续说道，"你们姐妹俩跟着她去，学个手艺，以后就不用像妈妈这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了。"

"可是，我还想上学......"昭昭小声地说。她虽然家里穷，但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师也经常夸奖她聪明。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咱家这个条件，供一个孩子上学就不错了。弟弟是男孩，以后要传宗接代的，延续我们家的香火，他上学就够了。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早点出去学手艺，早点赚钱，也能帮补家里，将来还能给弟弟攒点娶媳妇的钱。"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就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在他心里，儿子就是家里的希望和未来，而女儿不过是暂时寄养在家里的，迟早要嫁出去的。

昭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作为长女，她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

"昭昭，别难过。"舅妈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学美容多好啊，以后自己也能变得漂亮，还能赚大钱。你看你这张脸，这个身材，将来肯定能发大财！"

昭昭抬起头，看着舅妈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昭昭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妹妹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安详。昭昭轻抚着妹妹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到了学校里的同学们，想到了那些她永远不可能读完的课本，想到了老师说过的"知识改变命运"。但是现在，她的命运要靠"美容手艺"来改变了。

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凄厉而孤独。昭昭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告别了自己的童年。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准备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村子，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坚强，因为她不仅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这个家活着。

第二天清晨，昭昭早早起床，像往常一样去市场进货。但这一次，她走得格外慢，仔细地看着路边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个熟悉的面孔。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走在这条路上了。

在菜市场里，卖菜的大婶们看到昭昭，都热情地打招呼。

"昭昭，听说你要出去学手艺了？真是好事啊！"

"是啊，昭昭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出去肯定有出息！"

"记得赚了钱要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邻居啊！"

昭昭一一点头回应，心里却酸涩得厉害。这些大婶们从小看着她长大，就像她的长辈一样。现在要离开了，她舍不得。

回到家里，昭昭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小时候父亲给她买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已经很旧了，但昭昭一直舍不得扔。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大眼睛里满含着不舍。

昭昭蹲下来，抱住弟弟，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姐姐要去学本事，学会了就回来看你们。"昭昭哽咽着说，"弟弟要乖乖的，要好好上学，将来要比姐姐有出息。"

弟弟懵懵懂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昭昭的衣服，不肯放开。

妹妹也跑了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母亲在一旁看着，眼圈也红了。但她很快就擦干眼泪，走过来拍拍昭昭的肩膀。

"别哭了，这是好事。你们出去见见世面，比在这里强。"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记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孩子。"

昭昭点点头，用力地擦干眼泪。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哭泣的小女孩了。她要成为一个能够承担责任、能够保护家人的大人。

夕阳西下，昭昭最后一次站在自家的牛肉摊前。摊位还是那个摊位，但看摊的人即将换成别人。她伸出手，轻抚着那块用了多年的案板，上面的刀痕记录着她童年的每一天。

"昭昭，该走了。"舅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昭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生她养她的小院子，看了一眼那棵见证她成长的老槐树，看了一眼弟弟妹妹依依不舍的脸庞。

然后，她拎起行李，跟着舅妈走向了未知的人生。

在村口，昭昭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夕阳把整个村庄染成了金黄色，炊烟袅袅升起，清真寺的白色圆顶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但昭昭知道，这份宁静美好与她无关了。

从今天开始，她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也为这个家，打拼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车子启动了，载着两个懵懂的少女，驶向了远方。昭昭握着妹妹的手，心里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总有一天，她要带着成功回到这里，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在牛肉摊前长大的小女孩，已经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但是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路，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