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无寒 第9章 入局

烛火摇曳。

颜元妤坐于营帐之中，半敛着眸望向跳动的火苗。烛芯颤动之影映于她之眸底，她微微蹙了蹙眉。

一双血痕斑驳的手忽映于颜元妤眼帘。

她缓缓抬眸，凝视着立于身前的凌之寒。

凌之寒垂着眼帘望向颜元妤，长睫轻轻一颤：“关外入夜寒凉，你方才又淋了雨，披上吧。”

夜风卷入，置于桌上的烛火兀然一颤，蜡油缓缓自下流淌。

颜元妤望着那件长袍，垂眸踌躇良久。风声呜咽，她倏然起身，与凌之寒相视。

“其实，我早知军营之中有奸细。此行，亦有引蛇出洞之意。”

凌之寒望着颜元妤清冽的双眸，眉尾微微一挑。他向前走了几步，抬手为颜元妤披上长袍。

颜元妤的神情略微一怔，她垂眸望向披于身上的长袍，倏然提唇一哂：“是啊，你最善计谋。”

世间之事，皆能算计衡量。

凌之寒垂下眼睑避开颜元妤的目光，他提步行至案前坐下，握笔斟酌良久。

“三皇子谋反之事，是你所为。”

“陛下下旨赐婚之事，亦是你之手笔。”

颜元妤缓缓提步行至凌之寒的案前，眼尾缓缓泛起一抹红：“你汲汲营营，谋权算计。重来一世，你还想再让我背负妖后之名吗？”

凌之寒握笔的手倏然一顿，落于纸上的墨团顿时渲染开来。他缓缓搁笔，眉宇之间如若沾染霜雪。

“凌怀毓身为皇子，却私结朝臣多涉党争。奉命下南治水，却以此充好，克扣民夫。立于高位却不见万民之苦，为臣不仁。他入诏狱，不冤。”

“阿妤，我从不想，污你清名。”

凌之寒抬眸望向颜元妤，眉间的清冽缓缓消散。他倏然起身行至颜元妤跟前，一双黝黑的眸凝视着身前之人。

“凌之寒。”

“阿妤。”

二人同时启唇，烛火随风摇曳。

“那为何，求旨娶我？”

“又是，利用吗？”

颜元妤抬眸望着凌之寒，眸底渐渐蔓延出一抹讥讽之色。

凌之寒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他抬手拢了拢颜元妤披着的长袍，眸光愈亮：“我谋权篡位，为乱臣贼子。我算计手足，汲汲营营，是为心中之道。”

“我，从道不从君。信己，不信命。”

“重来一世，不是重蹈覆辙。这是，天定良缘。”

颜元妤一怔，忽凝眸望着凌之寒，温热的鼻息顿扑至他之脸颊。

凌之寒提起唇角微微一笑，缓缓抬手将颜元妤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他转身行至案前坐下，低垂的鸦羽投出小片阴影。

颜元妤怔然立于原地，双手渐攥成拳。她垂下眼帘望着火盆之中跳动的火苗，眉宇间倏然染上些怅然之色：“我前生死后，秋绮过得可好？”

凌之寒的双眸倏然一滞，他望着纸上的墨团，眉头微微蹙起：“我予她钱财，遣她出宫了。”

她随你而去了，阿妤。

颜元妤倏然抬眸望向凌之寒，双眸清冽若霜。她凝眸缄默良久，眸底渐渐氤氲。

凌之寒搁笔行至颜元妤身前，手中握着一封密信。他望向颜元妤，抬手将信递至颜元妤眼前：“阿妤，你回去之后将此信交至裴相手中。”

颜元妤提唇一笑，缓缓接过信纸。她转身离去，眸底的阴鸷倏然蔓延。

凌之寒望着颜元妤离去的身影，双眸之中隐有泪光闪烁。他抬手摘下腕上的纱布，嫣血顿滴落至地。

凌之寒行至火盆之前，纱布落至火中，火苗窜动之影映于他之眸底。

摇曳的烛火倏然停滞，四野阒寂。

飞沙化作漫天白雪落至檐瓦之上，雪若齑粉，覆满红墙。

白烛摇曳，袅袅香火徐徐升起。

凌之寒怔然立于奉先殿殿门之前，袍角随风扬起。迷蒙的雪幕之下，他缓缓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的猩红。一声轻叹融于风中，他提步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行至奉先殿。

寒风呜咽。

一副金棺置于奉先殿中。

凌之寒凝眸望着那副金棺，脚步倏然一顿。白烛随风晃动，一双湿润的眼眸凝视着金棺。

“陛下，再看看娘娘吧。一会儿盖棺，莫要错过吉时了。”

梵心方丈垂眸躬身，缓缓启唇。

凌之寒立于棺前踌躇良久，寒意袭遍他之四肢。霜雪窸窣，寒风轻轻吹动经幡。

凌之寒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他缓缓行至金棺之前，周身流淌的血液倏然凝固。

颜元妤双眼紧阖，无声地躺于金棺之中。

“你们先退下吧。”

凌之寒垂下眼帘，敛去氤氲的双眸。

跪于殿中的众人闻声退下，殿中阒寂，白烛轻颤。

凌之寒垂眸望向躺于棺中的颜元妤，一滴清泪倏然落至颜元妤的脸颊，他颤着手轻轻拭去，双唇微微抽搐。

“阿妤……”

无人应他。

凌之寒轻轻抚过颜元妤苍白的双颊，泪水洇湿眼尾。他凝眸望着她，双肩倏然一颓。

寒风裹挟残雪吹入殿中，经幡飘起。

凌之寒垂眸拿出一根玉簪，轻轻插入颜元妤的发间。他垂下眼帘望着她，为她带上一副点翠耳坠，握着她冰凉的双手。

“待我白发苍苍皱纹横生之时……我的阿妤会一直鲜妍明媚……”

“我去黄泉寻你之时……你可别笑话为夫……”

凌之寒扯起唇角微微一笑，清泪倏然自眼尾滑落。他缓缓松开颜元妤冰凉的双手，转身欲行时却忽又回眸望向躺于棺中的她。

让他再看一眼吧。

殿外霜雪翩然，素雪飘落不绝。

凌之寒抬手抚过颜元妤额前的发丝，双手颤抖得愈紧。弯曲背脊的一瞬，他倏然无力地跪坐于地，双手扶着金棺，额头抵至棺前。

阒寂的奉先殿，骤然传来呜咽之声。其声愈大，渐渐化作痛声悲号。

寒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殿中的白烛倏然随风摇曳。

凌之寒缓缓起身，抬手擦去眼尾的残泪。他垂下眼眸掩去眸底的猩红，推门而出。

霜雪窸窣，诵经之声悠悠响起。

金棺渐合，凌之寒无力地垂下双手，眼尾无声滚落一行清泪。

梵心缓缓行至凌之寒跟前，悬于颈前的佛珠微微晃动。他垂下眼眸，躬身颔首：“陛下，自戕之人，是不能入轮回的。”

白纱燃尽，零星火苗忽窜至火盆之外。

凌之寒缓缓回神，垂眸望着化为灰烬的白纱，倏然提唇一笑。

颜元妤悄声躲于营帐之外，透过缝隙望向凌之寒腕上的血痕，神情渐渐凝固。她紧蹙着眉头，心中困顿不解。

抬眸之时，一双含笑的眸忽落入颜元妤眼帘。

凌之寒双手环抱于胸前，唇角缓缓浮出一抹笑。他望着颜元妤，眉尾微扬，唇畔的笑意更深：“你快马奔至我军营之中告知我奸细之事，又于此处暗暗窥视。阿妤，这是关心我？”

颜元妤的双颊倏然泛起一抹绯红，她垂下眼帘避开凌之寒的目光，眸光忽瞥见他手腕之上的血痕。

冰凉的掌忽覆于凌之寒的手腕。

颜元妤紧紧攥着凌之寒的手，颈侧的青筋微微凸起。她半敛着眸，眸波冷然扫过凌之寒腕上的残血：“凌之寒，这血痕从何而来？”

凌之寒的神情骤然凝固，唇畔的笑意渐散。他怔然立于原地，眸波凝滞。

颜元妤抬手，宽袖缓缓向下滑落。清瘦的手腕之上，一道血痕倏然映入凌之寒眼中。

凌之寒的眸光略微一沉，他望着那道血痕，胸口倏然传来剧痛。他强忍着不适，冷汗附于额前：“征战负伤不过常事。”

颜元妤抬起眼帘望向凌之寒，忽瞥见他额角的细汗。她蹙了蹙眉，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

“咚！”

凌之寒倏然躬身跪至于地，齿缝中渗出大片嫣红。他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嫣血，眸底血丝密布。

颜元妤的眸波骤然凝滞，她垂下眼帘望着跪坐于地的凌之寒，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

指甲嵌入掌心，力道愈大。她踌躇着，双拳微微发颤。

风吹长袍。

颜元妤倏然躬身扶住将欲倒地的凌之寒，她望着他乌黑的双唇，眸底忽蔓延出一抹惊惧之色。

“凌之寒，你中毒了？”

凌之寒扯起唇角勉强一笑，声线低靡：“无碍……”

颜元妤踉跄着脚步扶着凌之寒往营帐走去，甫入营帐之中，凌之寒倏然无力地跪坐于地，口中呕出大片渗人的乌血。

凌之寒紧紧攥着颜元妤的手腕，嫣血自唇角蜿蜒而下。烛火随风跳动，他倏然阖眼向后倒去。

“从道不从君”出自《荀子·臣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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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