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无寒 第10章 年少

春风簌簌。

颜元妤垂下眼帘望着双眼紧阖的凌之寒，眸底一片猩红。他静静地躺于塌上，残血附于唇角，眉心紧蹙。

颜元妤抬手轻轻擦去凌之寒唇角的嫣血，收手时神情骤然一滞，双手忽悬于空中。她倏然起身，烛火跳动之影映于眸底。

烛火摇曳，零星火点化作熊熊烈火。火光漫天，尸骨遍布于长阶之上。

颜元妤怔然立于火海之中，一剑悬于她之颈侧。

她凝眸望着手执长剑的颜莞晴，双唇微微抽搐，眸底的惊惧缓缓蔓延：“大姐姐……别杀我……”

颜莞晴抬起眼帘望着身前之人，旋手微微一转。剑刃又近一寸，一抹嫣红骤然蜿蜒而下。

颜元妤抬手紧紧握住剑刃，嫣血沿着掌心滴落至地。她望着颜莞晴抽搐的唇角，惊惧的双眸之中忽浮出一抹悲愤。

她懦弱，胆怯。

但她不想死，不能死。

颜元妤倏然加大手中力道，躬身躲过抵于颈侧的剑刃。她牢牢抓着锋利的剑刃，嫣血染红素裳。

颜莞晴眸中凝滞，握着长剑的那双手骤然一颤。

颜元妤奋力夺过长剑，手中的剑刃直指颜莞晴。她颤着双手，哆哆嗦嗦地抬起长剑，指向颜莞晴的喉头。

一声嗤笑骤然响起。

颜莞晴向前走了几步，眼尾微微一挑，眸底尽是讥讽之意。

“你敢杀我吗？”

“你能杀我吗？”

“你配杀我吗？”

鬼魅般的狂笑声响彻四野，颜莞晴又向前走去，裙摆拂过脚下的嫣血。

颜元妤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握着长剑的那双手渐愈冰凉。她垂下眼帘，一行清泪倏然滚落。

抬眸时，一剑骤然刺穿颜莞晴的胸膛。

鲜血四溅，温热的嫣血飞溅至颜元妤的脸颊。她怔然望着渐渐倒下的颜莞晴，一双猩红的眸忽映入她之眼帘。

“铿！”

颜元妤手中的长剑倏然掉落至地，她跪坐于地，双肩颓然。

凌之寒垂下眼帘望着双目圆瞪的颜莞晴，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他擦去手中的嫣血，提步行至颜元妤身前。

“阿妤，没事了。”

凌之寒躬身蹲至颜元妤跟前，抬手拥她入怀。他轻轻摩挲着颜元妤的后背，下颌抵于她之额前。

颜元妤周身不住地颤抖着，脸颊之上的泪痕尚未干透。她转眸望向倒于血泊之中的凌清远，缓缓阖上双眼。

秋雨淅沥，尸骨无数。

血痕沿着长阶向下流淌，蜿蜒数里。

她知道，皇权欲覆。

秋雨过后的那场冬雪，他牵着她入东宫。然仅过了三日，他便奉旨出征了。

冬雪覆墙，太子战败，尸骨无寻。

颜元妤闻此悲讯，倏然倒于雪野之中。雪落之影映于她之眸底，她无力地阖上双眼，清泪自眼尾缓缓滑落。

醒来之时，一双氤氲的眼眸忽映入颜元妤眼帘。

她凝视着那双眼眸，那双含泪的双眸此时亦有她之身影。

以及掩于眸底的猩红，悲戚，愧疚。

凌之寒紧紧抱住躺于塌上的颜元妤，眸底血丝密布：“阿妤。”

是他假意战死以擒敌军，

是他假意兵败以讹朝臣，

是他假传消息以夺军权。

风声呜咽，雪落窸窣。

“陛下。”

殿外倏然传来一声轻唤。

颜元妤抬起眼帘望着凌之寒，指腹抚过凌之寒的脸颊。她提唇一笑，唇角微微抽搐，眼尾倏然滑落一行清泪：“而今，我当唤你陛下，还是当唤你之寒？”

凌之寒抬手擦去颜元妤眼尾的泪水，猩红的眸底隐有泪光闪烁。他轻轻拥她入怀，滚落的清泪沾湿衣襟：“阿妤，你我之间从不需君臣之礼。”

颜元妤阖上双眼，万语千言骤滞于喉头。她缓缓睁开双眼，颤着手推开凌之寒，起身行至窗前。素雪飘落之影映于她之眸底，她抬眸望着漫天霜雪，热泪盈满眼眶。

“我喜欢雪，不是因为霜雪素净淡雅。”

颜元妤抬手推窗，怔然望向窗外堆积的霜雪，长睫轻轻颤动着。

“是因我初见你那日，你垂眸立于雪幕之中。雪落华发，孑然一身。

“原来，你和我一样孤独。”

“我知你初时娶我是利用，是算计。我知我懦弱胆怯，人微言轻。”

“我只是想陪着你。”

颜元妤缓缓抬手，霜雪轻轻落于她之指尖。她垂着眼帘望向渐渐消融的素雪，视线愈发模糊。

“阿妤。”

“陛下。”

雪落窸窣，二人同时启唇出声。

颜元妤抬手擦去眼尾的残泪，转身望向凌之寒。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攥紧裙摆，墨发随风扬起。

“陛下，我应唤一声陛下。”

火苗窜动，风声呜咽。营帐之外急雨飘落不绝，雷光映亮漫天飞沙。

颜元妤凝视着窜动的火苗，倏然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的氤氲。她垂眸望向双眼紧阖的凌之寒，唇角缓缓蔓延出一抹苦笑。

凌之寒倏然轻咳了声，干裂的双唇微微发白。他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一双潋滟的眸缓缓映入凌之寒眼帘。

“这毒，是你刻意为之。”

颜元妤半敛着眸，眸底清冽若霜。她凝视着凌之寒的双眼，眉弓微压。

她深知以凌之寒的心计，断不会予人可趁之机。他欲以自身安危，引蛇出洞。

凌之寒的双手倏然一顿，他缓缓坐起，迎上颜元妤清冽的眸波。

“是。”

帐中阒寂，烛火摇曳。

颜元妤垂眸缄默良久，倏然提唇一哂。她抬眸瞥了眼凌之寒，眸底缓缓蔓延出一抹讥讽之意：“中毒之事传出，营中恐会生乱。”

“我要的，就是军营生乱。”凌之寒凝视着颜元妤，眉尾微微一挑。他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泛出的阴鸷。

颜元妤的双眸骤然凝滞，四肢缓缓变凉，若有噬骨之蚁爬遍周身。她转过身，置于膝上的双手渐渐攥紧。

凌之寒凝视着颜元妤的背影，指尖轻轻划过她之墨发。眸底倏然氤氲，他缓缓垂手，垂眸时唇角骤蔓延出一抹苦笑。

含泪的双眸模糊视线，盈满眼眶的泪珠倏然滑落。漫天霜雪落于凌之寒的墨发之上，他缓缓行于雪幕之中，墨氅拂过堆积的素雪。

“陛下。”

一声柔语倏然传入凌之寒耳畔。

身袭堇裳，头戴翠冠的女子垂首跪于凌之寒身后，红唇含笑。

凌之寒缓缓转身，眸中忽泛出一抹惑色。他转眸瞥了眼立于身侧的刘公公，低垂的长睫掩去眸底的阴鸷。

“陛下，这是景阳宫的陈美人。礼部侍郎陈氏之女，陈淑映。”刘公公微微躬身，握着雪伞的那双手微微一颤。

原是她。

便是她前日嘲讽颜元妤，传她弑亲之言。

凌之寒眉弓一挑，垂眸望向跪地之人。余光忽瞥见立于梅树之后的那抹身影，他之神情倏然一顿。他提唇一笑，提步行至跪地之人身前。

“平身。”凌之寒立于陈淑映身前，长睫轻轻一颤。他垂眸望着她妖冶的双眸，唇角忽浮出一抹讥诮之笑。

陈淑映提裙缓缓起身，如玉的指尖拂过耳边碎发，缱绻眸波流转于凌之寒周身。她提步行至凌之寒跟前，眉眼含笑。

凌之寒半敛着眸，向后退了几步。他之眸光瞥了眼立于梅树之后的那道人影，瞳孔略微一转：“朕有些乏了，你陪朕回去吧。”

陈淑映神情微怔，双颊之上倏然浮出一抹绯红。她垂下眼帘，淡淡点了点头。

凌之寒转身离去，墨氅随风扬起。

陈淑映快步行于凌之寒身后，裙摆拂过青阶之上的残雪。身前之人走得愈急，她忙加快了些脚步，桎梏墨发的银簪轻轻晃动。

霜雪窸窣。

颜元妤凝眸望向凌之寒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角缓缓浮出一抹讥笑。她垂下眼帘，梅花纷纷掉落，跌至她之肩头。

“娘娘，我们还去寻陛下吗？”秋绮望向颜元妤独立于雪中的身影，叠于腰前的双手微微一颤。

颜元妤抬眸望着漫天飘落的素雪，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们回宫吧。”

风声呜咽，红墙覆雪。

清池凝滞，天地之间一片寂白。

凌之寒提步迈入景阳宫，脚步渐渐放缓。他顿步立于原地，垂眸立于香炉之前。

袅袅沉香徐徐升起，金丝玄袍拂过青砖。凌之寒缓缓转身，覆地的墨氅扫过脚下沾染的残雪。低压的眉弓之下，一双眼眸凛若霜雪。

陈淑映唇角的浅笑骤然凝固，她垂下眼帘，倏然提裙跪至于地。

低垂的眼眸之中，一道镶有金丝的玄纹袍角缓缓映入眼帘。她垂着头，叠于腰前的双手愈发颤抖。

凌之寒垂下眼帘，眸光冷然扫过跪地之人。他提唇一笑，眸底渐渐泛出一抹阴鸷：“便是你，前日对皇后不敬。”

陈淑映的眉间忽闪过一丝慌乱，她重重地将头磕至于地，双肩骤然颓塌，唇角微微抽搐着：“陛下……妾身……不敢……”

凌之寒提步向前，袍角轻轻滑过陈淑映颤抖的双手。他行至殿门之前，霜雪飘落之影映于眸底：“往后朕未传，你便不得出现在朕面前。既如此多舌……”

寒风凛冽，雪落红墙。

凌之寒顿至于此，唇角蔓延出一抹讥讽之笑。

陈淑映的眸光倏然凝滞，惊惧的双眸之中盈满泪水。她跪行至殿门之前，凌乱的发丝附于额前：“陛下……求您……原谅妾身……”

刘公公撑起雪伞，抬起眼帘瞥了眼凌之寒。眸底忽映出一双冷冽的眸，他忙垂眼躬身。

“药哑，死活不必回禀。”

凌之寒缓缓启唇，声线清冽。

刘公公的背脊弯得更深，忙低声应是。

“去坤宁宫。”

凌之寒藏于袖中的手渐攥成拳，他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着。

寒风凛冽，雪若齑粉。

残风裹挟素雪倏然吹入殿中，雪舞若蝶。

颜元妤回眸望向立于殿门之前的凌之寒，握着茶盏的手骤然一顿。她搁盏起身，缓缓垂下眼帘：“陛下。”

凌之寒抬起眼帘望着颜元妤，残雪染白双鬓。他缓缓行至颜元妤身前，温热的掌心倏然覆至颜元妤冰凉的双手之上。

“怎么不多穿些？”凌之寒脱下披着的墨氅，其上沾染的沉香骤扑至颜元妤鼻中。

颜元妤向后退了一步，垂着的长睫轻轻一颤：“陛下，不必如此。”

凌之寒的双手骤然滞于空中，墨氅覆地。他垂下双手，墨氅忽掉落至地。

“阿妤。”凌之寒提步行至颜元妤身前，抬手紧紧扣住颜元妤的双肩。

颜元妤抬眸望着凌之寒，眸底的讥讽之意层层蔓延：“陛下，您还是唤臣妾元昭吧。”

我只是皇后元昭，不再是你的发妻。

凌之寒的眸光骤然一滞，他凝视着颜元妤清冽的双眸，倏然垂手轻声一哂。

风拍窗棂。

凌之寒转身行至塌前，倏然躺了下去。他转过身背对着颜元妤，双手环抱于胸前。

“我适才所为，是想激你吃醋。”凌之寒缓缓阖眼，声线平静。

颜元妤抬起眼帘望着凌之寒的背影，余光忽瞥见掉于地上的墨氅。她立于原地缄默良久，不欲作声。

“我冷，过来躺下。”凌之寒蹙了蹙眉，双唇微微开合：“以后，不必唤我陛下。如你我少时那般，唤我之寒。”

颜元妤缓缓行至塌前，垂下眼帘望着身前之人。启唇之际，一道强力忽攥住她之腕骨。

她脚下倏然一空，骤倒至凌之寒怀中。她望着他紧阖的双眸，眸底缓缓蔓延出几分愠怒。

凌之寒睁眼望向怀中之人，唇角浮出一抹浅笑。他抬手紧紧拥着颜元妤，眉宇温柔：“阿妤，你在我就不冷了。”

颜元妤欲推开凌之寒，几次尝试，却仍是徒劳。她涨红了脸，额前的青筋微微凸起。

凌之寒抬手轻轻抚过颜元妤的双颊，唇角的笑意愈深：“阿妤，我倦了。”

颜元妤抬起眼帘，凌之寒缓缓阖上双眼。她静静地凝视着凌之寒，眼尾倏然滑落一滴清泪。

她转过身，泪水洇湿长睫。

凌之寒睁眼望着颜元妤的背影，提唇浅浅一笑：“阿妤，别哭了，我爱你。”

我爱你，别哭了。

“凌之寒？”

一声熟悉的轻唤落入他之耳畔。

凌之寒忙自冗长的回忆中抽离，抬眸迎上颜元妤困惑的双眸，提唇缓缓一笑。

营帐之外，脚步窸窣。

欲言之语滞于喉头，颜元妤忙起身行至帐前，抬手轻轻掀开一条细缝，双眸凝视着帐外之景。

火光漫天，刀剑相撞。

凌之寒撑着身子缓缓下塌，他提步行至颜元妤身后，熟悉的芷香倏然扑至他之鼻中。

“这便是你求的混乱之局。”颜元妤回眸，一双含笑的双眸忽落入她之眼帘。她眸波一滞，转眸避开凌之寒的目光。

仲渊快步跑至营帐之中，手中握着的长剑鲜血淋漓：“殿下，奸细已现。”

凌之寒勾唇一笑，眉宇之间倏然覆上一层厚雪。他转身拿剑，提步欲行之时忽回眸望向颜元妤。

“阿妤，枕下有一把匕首，必要之时可取害你之人性命。”

凌之寒提步离去，帘外雨落不绝，嫣血蜿蜒于黄沙之中。

颜元妤转身行至塌前，自枕下拿出匕首。她垂下眼帘，双眸倏然一滞。

白刃之上倏然映出一双猩红的眸。

一剑悬于颜元妤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