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璃早早就起床梳洗,铜镜中映出她微蹙的眉尖——"烬相思"这等高阶咒术,唯有修道之人方能施展。昨夜那黑衣人既能破窗而入,想必与这咒术脱不了干系......
想起解除咒术时,宇文修眼中的复杂。‘烬相思’最是阴毒,不会立时要人性命,却如附骨之疽,每当受咒者竭力追索遗忘的往事,便会悄然蚕□□血。如今咒印既破,那些被禁锢的记忆,该要回来了吧,只是不知这回来的记忆能不能帮助我拿到宇文修的心头血。
苏璃正凝神思索间,忽闻一阵轻叩门扉。
“苏姑娘,韩将军现下正在殿外。"宫女霜儿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扇传来,“说是今日天光正好,想邀您同游天启城。”
估计是昨日宇文修下达的命令,苏璃执起轻纱的手微微一顿。苏璃拿起旁边的一方素色面纱戴好便出殿门。
殿门外,韩鹏一袭常服立于阶前。虽褪去铠甲,但站姿仍透着行伍之人特有的肃杀。见苏璃出来,韩鹏抱拳行礼,虎口处的厚茧在阳光下格外分明。
韩鹏见到苏璃时,不由一怔。眼前女子里面一袭青色纱裙,外罩红色斗篷,面纱轻掩,行走间衣袂翩跹,恍若谪仙临世。
“末将冒昧。”他的声音如同其为人,沉稳中带着武将特有的钝重,“想着苏姑娘初来天启,可愿一观城中盛景?”
苏璃眼波微转,面纱随风轻扬:“将军盛情,却之不恭。”
韩鹏还是第一次与苏璃这么近距离交流,就算之前救治重伤的苏璃,醒来后也是高不可攀,如今......
路上,由于是第一次约见女子,韩鹏不免有些紧张,苏璃许是看出了韩鹏的紧张,想着待会儿还要套话,便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以至于这一路不必过于尴尬。
天启城中心繁华似锦,朱楼画阁鳞次栉比,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商品在阳光下泛着粼粼光泽。韩鹏带着苏璃穿过熙攘人群,最终停在一座华贵精美的茶楼前,茶楼牌匾上写着‘相聚’二字。
进了茶楼后,一路由小厮带着来到了二楼雅座。
二楼雅间临窗而设,可将一楼的戏台尽收眼底。苏璃轻抚栏杆,来了凡间这么久,印象中,苏璃好像还没看过戏剧,一时不免有些好奇。
忽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似乎来自对面,苏璃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雅间珠帘微动,隐约可见一抹玄色衣角。
“此处便是天启城第一戏楼——明玉楼。”韩鹏看苏璃对此甚是感兴趣,给苏璃一一介绍,见苏璃好似非常喜欢,也不枉昨晚自己的一番准备。
苏璃倚着雕花栏杆而坐,侍女们很快奉上各色茶点。苏璃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不自觉地又把目光看向对面包厢——那里坐着个玄衣男子摆弄棋盘,奇怪的是,对面却没有对弈的人。待她定睛细看,那人却已转首看向戏台,只余一个清隽侧影。
韩鹏顺着苏璃的视线望去,眉峰微挑:“倒是巧,国师大人今日也在此处。”
苏璃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顿:“那位便是国师?”
“正是。”韩鹏压低声音,“晏空青大人执掌钦天监十余载,深得陛下信任。”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只是性子有些...捉摸不透,以前怎么不知国师竟喜欢来这。”
苏璃垂眸凝视茶汤,琥珀色的水面上倒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晏空青——这个名字像一枚冷玉坠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戏台上锣鼓点渐急,演员水袖翻飞,正唱到诀别时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璃一时听得有些入迷。
“苏阁主也爱看戏?”韩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一般。”苏璃,“只是这出戏好像很多人喜欢?”
“这出《梨花吟》近来风靡全城。”韩鹏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舍妹前日还提起......”
苏璃不禁有些好奇:“讲的什么故事?”
“将的是乱世儿女情。”韩鹏声音沉了几分,“少年从军远征,归来时......”他顿了顿,“青梅已化作坟头新雪。”
苏璃的茶盏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磕碰声。
韩鹏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如今天下兵戈四起,这样的故事......最是催人泪下,能引起大家共鸣,故而比较受欢迎吧。”他话尾带着武将特有的钝重,却掩不住其中叹息。
苏璃凝视着戏台上肝肠寸断的唱词,忽然指尖一颤,茶水在案几上溅开几滴琥珀色的痕迹。
“归来不见故人面,唯有梨花作雪飞......”
戏中老生苍凉的唱腔在楼中回荡,苏璃却捕捉到其中关键——那少年将军跪在坟前时,竟划破掌心将血洒在亡妻坟头。台下观众只道是情深义重,她却猛然想起古籍记载:以心头血祭相思,可唤离魂。
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宇文修既为天命之人,他的心头血若配以秘法,或许......
“韩将军。”苏璃忽然开口,“戏中将军取血祭奠,可是天启风俗?”
韩鹏摇头:“哈哈,不过是戏文杜撰。”
茶香氤氲间,珠帘忽地无风自动。待苏璃回神时,一袭青衣的晏空青已然立在案前,衣袂间还带着未散的茶香。
“白月前头照,今人床前哭。”
韩鹏立即起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苏璃却仍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她抬眸望向晏空青,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目光如寒潭照影,既映着她此刻的形貌,又似已看穿她所有心思,苏璃觉得这眼神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晏空青的目光落在苏璃身上,韩鹏连忙侧身引见:“这位是照影阁苏阁主,乃是陛下特意请来的贵客。”
“哦?”晏空青眉梢微挑,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听闻连太医院首座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竟被苏阁主妙手回春?”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却如冰泉般清冷,“当真是......令人叹服。”
苏璃抬眸迎上他的视线,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浅弧:“国师谬赞了。”指尖轻点茶盏,盏中清茶泛起细微涟漪,“不过是......恰巧懂得些偏门方子罢了。”
谈话间,晏空青已径自在席间落座。
“本座今日得闲,不如一同赏戏。”他执壶自斟,语气不容推拒。茶汤倾注声里,韩鹏的坐姿明显僵硬了几分。
千里之外,皇宫深处。
宇文修正批阅奏折,忽然胸口剧痛,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画面——
古朴的榕树下,少女在他怀中不舍地说道:“阿修哥哥,记得要回来找我,别忘了我啊……”
醒来却是妃子温柔谄媚的笑脸:“陛下,您又做噩梦了?”
可那根本不是梦!
“砰!”
御案被一掌劈裂,宇文修双目赤红,周身杀气如实质般席卷大殿。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当年根本不是战乱让他们分离,而是皇后王昭趁自己失忆之际,派人去逼迫晚娘自尽,晚娘绝望之下自尽于离别的那颗榕树下!
晚娘,是被人害死的!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暴雨如注,雷光划破天启城的上空。
御书房内,烛火剧烈摇晃,映照着宇文修狰狞的面容。他死死攥着那枚刚从暗格中取出的一柄木质短剑——那是晚娘在送他入伍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陛下,苏阁主殿外求见。”
赵德全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在空旷的龙渊殿内回荡。宇文修执笔的手猛然一顿,朱砂御笔在奏折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能解"烬相思"之人,或许能......
他倏然抬首,眼底翻涌的执念如烈火灼人:“宣。”
栖梧宫内,皇后王昭一袭绛红蹙金凤袍立于殿中,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满殿宫人伏地屏息,连琉璃宫灯爆出的灯花声都清晰可闻。
"都给本宫滚出去!"
随着一声脆响,精致的茶盏在蟠龙柱上撞得粉碎。飞溅的瓷片划过最近宫女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线,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殿门在此时无声洞开。晏空青一袭素青广袖长袍立在门口,衣袂间还沾着外面带来的寒露,冷白的面容被殿内烛火镀上一层暖色,眼底却仍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国师!”王昭瞳孔骤缩,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猛地攥住他的衣袖:“国师,你来了,陛下全都想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晏空青垂眸看向她颤抖的手指,王昭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伤般突然松手,向后退步,与晏空青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个永远看不透的男人。
她想起二十年前江陵王府的雪夜,父亲带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踏进府邸,从此以后,晏空青就一直待在江陵。
自从自己与宇文修成亲后,他就助宇文修成为开国君主,按理说晏空青如此能耐,怎会一直帮助自己,有时也问过,他却总是笑而不语。
“我当日便与娘娘说过,宇文修是命定之人,纵使逆天改命,命定之人的命数不可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