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敲门声响了三声便再无动静。
门外映进的光亮,衬得黑影格外漆黑高大。
三声门响,沉昭隐约猜到来人。
小田在侧握紧空茶壶,警惕得盯着门外,生怕是何歹人欲行不轨。然而往自家主儿脸上一瞧,那平淡的神色,瞬间让她安定了不少。
沉昭拉开了门,映入眼帘正是谢之念,他褪去了外衫,朱红的衣衫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他垂眸望来,眼底是止不住的疲惫。
疲惫?整日没个正经,兴许是玩累了。
沉昭问道:“王爷您三更半夜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谢之念从侧走入,抬眼环顾着屋舍,随即在桌边落下,毫不客气掀起桌罩,品尝起桌案上的莲子,此莲并未去莲心,又不得佳季,品尝起略显苦涩,他悻悻放下,不过多食用。
门外的侍从挡着刺眼的油灯,敬重的行了一礼便拉上门站在外边。
沉昭回头向桌边之人望去,示意其给她一个充分合理的解释。但凭他口中说出的话,未必能信。
谢之念手中抛着一口莲子,见沉昭望来将其搁置在一旁,说道:“何事歇息?本王一项早歇,从不掌灯翻册。”他示意桌上闲来无事打趣的书籍。
“……”沉昭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
“能是何意,”他摊手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道:“他们道新婚夫妇如漆似胶,非领着本王来同你住,本王想了想属实有些道理,便主动寻来了,”
“……”沉昭哑言。许帧云暗网遍布,哪能知他们不和睦,此番这事定有他在侧旁敲侧击。
小田在旁有些急了,两人睡一块,那简直是无稽之谈。这单凭摄政王身份他就不可能铺榻睡在地上,那睡在地上的定是他的主子,沉昭身子本就时好时坏,这夜间又凉,这定要遭罪。她轻声道:“王妃,不如您去奴婢房间将就休息一晚,奴婢生个火炉,铺个地毯就行,这莫要受凉了。”
“无事。”沉昭安抚着她,示意她将火炉生旺些,便准备去柜子中寻张厚毯出。如若真的同小田出去了,明天此事便会祭奠上闹得沸沸扬扬,被有心之人相利用,指不定后面还能整出别样的事出来。
吱吖一声,柜门方被打开,就被伸来的手一抵,柜门再次合上。
沉昭仰头望着那只抵住柜门的手,手指纤细,手背泛起的青筋,是沉昭拔不动力量,倘若真比起来,她未必拔不动,但谁同他这般无趣。身后淡淡茶香传来,沉昭就算不会头也知这什么样的姿势,她松开手向无手臂阻拦的一方撤出。
谢之念在后也抽回了手。
沉昭瞧见他这番问道:“王爷难道是心疼我这名弱女子?主动将床榻让出?不惜让自己睡在地上?”
谢之念失笑道,否认道:“自不是,本王从小便娇生惯养,旁人受不住的,本王如何受得住。”
沉昭本就没指望着他,同他讲道:“既如此,王爷便不要生事了,我也不曾有掌灯翻册的习性,若睡得晚了,说不定会闹出何事,这许久不见的梦游症也能在此重现。”
谢之念故作惊愕道:“那,真属实吓人。”
两人僵持中,房门被重重叩响。
屋内三人尽望向响起的房门。
小田长舒一口气,调整好语气道来:“是何人?我家主子这儿要休息了。”
映像中那道苍老的声音并未传来,透过单薄房门的是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她道:“昭昭,是我!我见你房中灯还未灭,便来瞧瞧。若你未眠,可来听听我方知晓的事?我憋得难受。”
许武?
明日是她母亲的祭奠,虽说她年年都会回乡,但沉昭皆未曾陪同过,此次她是寻自己,那往常会是如何。
沉昭上前拉开房门,许武便马不停蹄地走进,门外不知何时下着细雨,她将低着水的油伞交于小田后,便“反客为主”的拉着沉昭向里去。
“飘着雨,怎的窗也不关?”许武嘟囔着将窗关上,抖落抖落窗沿边的花束。
沉昭望着屋内消失的人影,在即大开的窗棂,这人方才十有**是在耍自己。
许武捧着一盆花束搁上桌,说道:“开窗时可瞧见了?”她示意手上圆嘟嘟地绣球花:“这盆生得可爱我便抱来了,你可喜?”
沉昭:“绿意繁盛,很是讨喜。”
许武撇撇嘴,无趣道:“古板。”她顺势望见盘旁剥落的莲子颗,囧呀道:“这般苦,你怎的还吃了,也怪我兴冲冲便让小田取来与你了。”她提盖一把罩住,拧眉道:“涩得很,切莫尝试了。”
沉昭应道:“好。”她又不曾尝到,第一口是小田为她品的,后面的两颗是谢之念尝得。这莲子一颗颗饱满如珠,只是这味道一言难尽,可惜了。
进屋时许武便时不时转移注意,道些零零碎碎的物件,话甚至与往常都密了许多。可一沉下,皱起的眉头好似拧出水来。
或许以往许武也是这般,只是那位倾听者要比如今的她更加亲切,那人兴许就是许帧云,他们间无话不说。如今面对她这负面情绪她不知如何表达,沉昭主动询问道:“方才嚷嚷着,怎么见着了,尽同我讲些植株、吃食,这些平时也不是在说着?我还道什么憋得慌,原尽是打趣我,乏了乏了。”
“哎!”许武拉拽道:“不可不可,你可要讲义气啊,我这同你带了多少吃食,吃完便赖账了!”
沉昭耸耸肩道:“好,我便听着。”
许武挥挥手,赖皮道:“咳咳,同我倒茶,你可不知我一出门,那雨就倾盆而下,敲得我的伞叮咚作响。”她一腿伸出,手抖落着衣裙,委屈道:“你瞧瞧我这衣裳。”
她掌中是干净丝滑的群身。
沉昭:“?”
许武笑道:“我方才回屋换了件衣衫才来的。”
“……”沉昭为他到了一杯茶水,道:“你可在门外瞧见了旁人?”
“门外?”许武乐呵呵抿着茶:“看见了,就是那日出门与摄政王撞见,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走时还瞟了我一眼,打了个照面。遇见他也并不奇怪,毕竟人就住你隔壁,不遇见多难。”
明明住在隔壁,还要专门来挑衅一番。
许武一饮而尽,伸上前示意她再倒上一杯。
沉昭瞟她一眼。
只听她道:“来来来。”
满足后,许武兴致缺缺道来:“若说明日紧不紧张,紧张的。虽说年年如此,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是我及笄,祭奠的事会全全交于我手,我哪懂那一套,明日不出差错便是万岁了。”她叹气道:“今夜大雨,明日林中必然起雾,我既忧心我是否能寻对,又忧心那二老,身子差却凭谁都劝不动。还有燕雨寒,你说人的恶意为何那么大,明明各自的人生互不干扰,却就要拼个鱼死网破,一人得益。”
沉昭不会安抚人,更无法去定义恶意这一说,她只能道:“若有机会,我会帮你盯着燕雨寒。”
“可别,”许武将茶杯倒扣:“她鬼点子多,你可被她算计了,后面还需我来捞,受伤了我还内疚,你替我照看那二老即可。”
沉昭并未言语。
小田已从外沏完茶水回来了,见许姑娘还在拼进全力逗着自家平淡如水的主子,便觉着有趣,她主子虽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样,却会听人道完,细细分析,认真给出决断。
她走近搁下茶水,许武才察觉真不早了,她麻利起身,留下一片“狼藉”说道:“昭昭,早些歇息。”
房门一开一合,小田将茶水搁好后,正清理着桌案上的水渍。
沉昭刚上榻瞧见这目,催促道:“小田,光是水渍便无须清理了,待明日一干即可。”
小田觉着有理,将另一只冷茶壶拿着便捻灭烛火走出了。
直至天微亮,她提着热茶再来时,沉昭已于铜镜前,择着簪子,见小田前来便全全交与了她。
不时,小厮端着药膳前来,也未曾交在沉昭手上,小田开窗便将药倒了,开门空碗还给了他。
待两人出来之际,院内的人流早已开始流动,沉昭跟在后方,本以为她理应是最晚了,谁知后方仍有“高人”。
谢之念打着哈气,慢悠悠走来,见到沉昭扬手打着招呼,问道:“可是赖床了?自知会晚行,还要与人聊得那般晚,倒是苦了本王听了一晚的闲话。”
“燕府城墙隔音不行,怨不得我。更何况,我还不曾怨王爷将我们姑娘家家的碎语听去了。”沉昭望着进林的队伍,不在多言跟上前。
众人止步于林外,而真正能进去祭拜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几个能值得众人敬重的人都进去了,外面留守的人便各个释放开来,散成一片,身旁的小厮替各主捏肩捶背,抱怨声此起彼伏。
“年年皆是。”一位美艳的妇人声音高昂:“我说二姐,你次次念叨下次不回了,怎的次次皆在啊。”
那擦着汗的妇人也不忍着,直言道:“谁也莫说谁,你不是,若非是她燕家出了名皇后,谁当疙瘩捧着。”
七嘴八舌中,四周然然升起的火把,使林间的雾气欲渐消散。衣袖无风,上方枝繁叶茂的树丛中却传来沙沙作响声。
一人面露难色,惊呼道:“有人在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