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若并不知在他来之前更让人寒心的事都发生过,阮蟾光口中的不会与兄长嫌隙,只是单纯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无所求罢了。
王允若这时候只觉娘子家情感细腻,阮五娘子却从不曾跟兄嫂计较,甚是宽和难得。听姑母说阿纬和阿乔的一切婚姻事宜皆是她在家用心操持,王允若也去小妹院中看过,一花一木无处不妥帖,细致到鸾镜的花纹都是小妹在家时喜欢的鸾鸟莲枝,五娘子对待兄长可谓是一片赤诚了。
他心内起敬,对阮蟾光躬身再拜,“允若再度向妹妹赔罪,以后但有不当,妹妹也不必顾虑阿乔是嫂嫂,她向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妹妹但有不满,直接斥回去便是,多则三五次,她会长记性的!”
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面子不给自己妹妹留,阮蟾光瞬间就不计较阮纬在背后跟王雨乔说她“牛心左性”了。
清萍和紫玉跟在二人身后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可太喜欢这位王三公子了,简直就是“大梁第一嘴替”啊!
清萍和紫玉能笑出来,展源要笑不出来了,今晨他听人说五娘子出了府,立马就跑来了,谁知刚到大街上就见五娘子在跟一个年轻公子说话。那公子生得风度翩翩,举止文雅,那看五娘子的眼神叫展源怎么瞅都有种城池要丢的危机感。
展源怕被发现,没敢靠近,在街角一直悄悄地跟着二人,正能听到二人表哥、表妹地称呼着对方,和颜悦色地聊了一路天。
展源霎时心叫不好,世人多讲究姑舅作亲,在展源眼里,表哥表妹绝对是这年代最最危险的男女关系,没有之一!
想到这里,他立马跑回府去给他家殿下写信,催卫珩仗打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别上任情敌兴庆王没摆平,又要被个新来的表哥情敌趁机偷家了。
没人注意到街角风一般扫过的展源,也无人知他那通脑洞,王允若与阮蟾光说着话,正注意到紫玉捧着的盒子,想到今晨听人说阮蟾光去瓷器行修补瓷器,便问:“妹妹的瓷器可找到行家修补了?”
“已是寻到了的,”阮蟾光答,又摸了摸紫玉捧着的木匣无奈说:“只剩了个笔洗,中心残破厉害,行家也无法了,索性算了。”
王允若道:“为兄稍通些古器烧造炼补之意,妹妹可否让我瞧瞧?”
阮蟾光点了点头,示意紫玉打开匣子。
匣内是一方青瓷笔洗,釉面滑润细腻,光泽流转,清透照人,一看便知非是凡品,最不凡的是在笔洗底部盘着一朵温润青莲,瓣瓣盛开,叶上纹路清晰,烧造工艺精妙绝伦。
王允若自小见惯珍品,见此笔洗也不由惊叹,他拿起后简单端详,发现那笔洗底部的莲花花瓣有一处明显断裂,枝叶也见裂痕,这等珍品有瑕,实在可惜。
阮蟾光看着他面上的反应,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这笔洗是阿娘生前留给她的,她原想着虎球宝爱读书,便寻了出来给虎球宝读书写字用,谁知一日虎球宝和随从玩石子,不小心将石子投入到了笔洗中,将那朵别致的莲花损毁了。阮蟾光心下惋惜,暗怪自己给虎球宝这笔洗给早了,便想今日拿出来修补修补,谁知竟连瓷器行的行家名手也无能为力。
王允若观摩了一番,神情轻松告诉她:“应当问题不大,只是五妹妹需多给我些时日,此处破裂修复需些功夫,为兄定不教妹妹失望的。”
阮蟾光意外之余喜上心头,忙见礼谢过,“那蟾光便劳烦表哥了!”
“妹妹客气!”
王允若别了阮蟾光,又去了王夫人处请早安。王夫人是自家人,自会包容王雨乔不错,但王允若知道,小妹但有不妥当,不论是对阮蟾光还是对其他人,最糟心为难的永远都是王夫人。
继母原就难为,对待原配子女永远要端着谨慎小心,王雨乔嫁入阮氏,应是王夫人得益之处,可因她的不省事,已令王夫人多次为难,王允若自小就与王夫人亲近,自是要来宽解姑母的。
莫说旁人,就是王夫人也要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她自入阮氏什么样?侄儿是什么样?而阿乔和她长嫂又是什么样呢?
她素来心宽,经这两日早不计较前些日子的事,听王允若说去见了阮蟾光,也很乐意他们表兄妹亲近。至今种种,王夫人并不敢居功,若非继女稳重通达,又肯和她亲近,现下局面早不知要如何收场了。但凡闹到家主面前,王氏都不会有半点颜面。
王允若知姑母皆是为了家族颜面,再想到阮蟾光所做种种,对比今晨被他斥责还敢振振有词的王雨乔,简直是高下立现。
这就是他这个小妹最让人不耐之处了,她总会将一些大事看作无所谓的小事,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代表的是父母教养与王氏家风,而非仅她自己,动辄便由着自己性子来,伤了人与人之间的情分,还要觉得自己委屈,总觉是旁人在对她过分苛责,可是父母手足可以包容她,外人又有什么义务包容她呢?
他只觉头疼,心下决定待回了京定要与母亲好好聊聊,让她时常过去教育小妹。
“姑母这里侄儿是放心的,只是有一样,请姑母以后万不可再为了王氏颜面,让五妹妹退让!”
王允若体谅王夫人操持偌大阮氏的辛苦,也明白王夫人夹在阮氏和王氏之间的为难,王雨乔但烦错了规矩,都会教王氏颜面难堪,可是王氏的颜面又和阮蟾光有什么关系呢?
王夫人听着侄儿的话错愕抬头,倾而羞愧道:“是我考虑不周,允若,我确实委屈了蟾光。”
王允若叹口气,起身躬身行礼,“不怪姑母,侄儿知道,这其中有我母亲的原因。”
王夫人表面不争不抢,其实外柔内刚,骨子里是有几分好强的,不然不能在丧夫再嫁后还能把日子过好,她能在章帝遣使寻觅淑女为阮敏中做媒时把握住机会,将自己嫁入阮氏为主母,就很能说明王夫人的聪慧了。但聪明人也是普通人,陷入亲情的枷锁中不能自拔,做出些糊涂事也是常见。
王允若常年游学在外,往常并不在内宅,可他深知生母王大夫人的性情,早便猜到姑母孀居多年后再适阮氏,必是在家过得不如意。之前母亲对姑母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王允若看得清清楚楚。
王夫人会一再退让,甚至让阮蟾光退让,是因当年她知道自己能嫁给阮敏中,兄长是出了极大力气的,所以从未和长嫂计较过先前的事。
娘家是王夫人立足的底气,王夫人也很愿意和兄嫂亲近,在兄嫂提出要将王雨乔许给阮纬的时候,王夫人甚是高兴。但她实没想到长嫂在这事上诓了她一遭,将侄女教养得这般不懂事,入阮氏门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女儿受委屈,要她这个姑母后半辈子操心忍耐的。
听了侄儿的话,再想到几次三番被她以情动之而选择退让的阮蟾光,王夫人流下泪来,“确是我的不该。”
她不该为了王氏的颜面,为了维护自己和兄嫂的关系,让继女一再受委屈,王家的事是王家的事,又和继女有什么关系呢?蟾光愿意为了阿纬包容阿乔,是蟾光的难得,阿乔却不能不知见好就收。
王允若亲去给王夫人拭泪,“姑母莫再难过了,阿乔那里尽管交给侄儿吧,待回了京,我定会说服母亲,好好管教阿乔。还有五妹妹,她不会怨您的。”
王夫人忍住泪意点点头,“好,姑母都听你的。”
王允若动作很快,不出几天便将那方青瓷莲心笔洗修好了,他虽是阮蟾光名义上的表兄,到底是外男,不好亲自拿去给她,便来了王夫人处想请姑母代传。
也是凑巧,这日阮蟾光来给王夫人请安,正和王允若巧遇,她打开木匣拿出笔洗来看,底盘青莲濯濯如初,花瓣完整,早先的破损和裂痕好像是都不曾存在过一般,不由赞叹:“表哥好技法,瓷器行的名家都对此无能为力呢!”
王允若谦逊笑笑,“区区小技,不足挂齿,表妹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甚是满意!”阮蟾光笑逐颜开,捧着笔洗看了又看。她素日在人前惯是端庄沉稳模样,鲜少开口说话,这还是王允若第一次见她笑得生机活现,扒着笔洗瞧来瞧去的俏皮模样像个好奇的小松鼠,这般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王允若心底生出一片柔软,仔细告知阮蟾光这笔洗日后的保养之法,还说倘是日后再有损坏,大可再来找他帮忙修补。
阮蟾光对这位表兄感激不已,言说回去必要备了重礼让虎球宝亲自来谢过表兄,她又问王允若是如何将这笔洗修补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的,阮蟾光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愣是一点裂痕都没发现。
王允若拿过笔洗,与她细细说着少时偶然从一本古籍中发现的瓷器补拙之法,将如何调色、如何葺补的过程意义告知了阮蟾光,望着阮蟾光时而疑惑时而顿悟的动人眉眼,王允若没发觉自己平素清冷的唇角也微微绽了起来。
侄儿的神情没有躲过王夫人的眼睛,她低眉笑着在旁饮了口清茶,斟酌着王允若对阮蟾光的态度,虽然他们表兄妹只见过几次面,但眼高于顶的侄儿面对继女时言语间吐露的温柔之意实不多见,她细细观察着,早先的打算复又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