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蟾光托腮看着窗外日渐萧条的树杈,出神许久,宝月冲紫玉撅撅嘴,端着刚出锅的燕窝甜羹放到阮蟾光面前,“娘子,用些吧,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嗯。”阮蟾光应了声,拿起汤匙没滋没味地吃着,又问:“给虎球宝送了没?”
宝月答:“送了,大少公子也在,与二少公子一人吃了一盏后一起午睡了。”
自从阮玄回来,每日都会看着虎球宝读书写字,兄弟二人同吃同寝,感情增进很多,也减轻了阮蟾光不少负担,不然往日这个时候,她哪有功夫坐着发呆?
清萍进门时,阮蟾光也正要午睡,闻声从榻上坐起,询问了关于珩安堂发放冬衣的事宜,清萍俱实回复了,又掏出袖间的油纸包向阮蟾光晃了晃,“娘子这几日食欲不振,尝尝?”
宝月一贯爱研制吃食,看到清萍献宝一般掏出那纸包,立刻拉着紫玉围了上来。主仆几人一人拣了一块肉干嚼得咸香,宝月问:“这是什么肉啊?还挺有嚼劲。”
清萍眨眨眼睛,“你猜!”
宝月连着猜了几个都不对,榻上阮蟾光忽然道:“是牛肉,她之前吃过四叔托人从北地贩来的牛肉干,一个味。”
宝月嘴里的肉险些掉到地上,“牛肉?疯了吧你,谁家敢杀牛?”
清萍捂着嘴哈哈大笑,就知道宝月会是这个反应,特意来吓她的,道:“是北地来的牛肉干,不是街上卖的。”
宝月抚着胸口连连念了两声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不敢造杀孽。”
紫玉心思细腻,问:“你怎么会有北地来的牛肉干?现在正在打仗,怎么可能会买到寻常时候都难见的北地牛肉干?”
清萍移开眼睛转了转,看向默默觑了她一眼的阮蟾光,道:“西市布行的老板刚从北地回来,我去采购冬衣,送了我一包,说是答谢我们娘子经常光顾他的生意。”
“哦。”紫玉和宝月异口同声。
她们主仆几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按理不该有事情瞒着紫玉和宝月,但清萍觉得事关卫王,又接收到娘子的眼神,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些日子凡是出门办事,娘子一般都让她去。
待吃完牛肉干,阮蟾光让紫玉和宝月也去歇着,留了清萍和她同卧服侍,听外间紫玉和宝月睡下的呼吸声渐沉,清萍小声道:“展护卫说,卫王殿下已经平安抵达阳清了。”
阮蟾光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眸中一片清明,她淡淡“嗯”了声,转身面朝里面,安心合上了眼睛。
一个月的时间飞快又漫长,平州军跃群山西进绕道兴庆王后方,于阳清一场激战,连下数座城池,于云州西境割占重要据点,只待桓墨攻克平阳,顾云廷与顾云简突破东边天堑防线,便可三面合围兴庆王大军,逐一攻克云州全境。
在捷报传扬开来时,朝野才知卫珩秘密抵达了阳清,与麾下部将紧密配合,夺取了数城。
早前反对章帝以其为定北大将军、都督中、平二州诸军事权的朝臣皆选择了噤声,武阳王投鼠忌器,又想尽快拔除兴庆王的封国,只能咬牙退让,坐视卫珩代替章帝与兴庆王相争。
时下已至寒冬,云州北部冬月初便已下大雪,桓墨迟迟未下平阳,平叛云州的正式战事如何也要等到开春后了。章帝和武阳王虽急着灭掉兴庆王,但想到卫珩已经攻战阳清,心里算是平衡些,就暂且让这个幼弟再苟延残喘几日。
冬至后,又是一日的大雪。阮府摆了晚宴,阮敏中与阮敏之兄弟带着家小汇聚一堂吃饺子。阮纬大婚告假,原是腊月前就要返京了,但想到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尽孝于父母膝下,便向上官递了请假文书,打算开春后再回,这个冬至因此过得还算热闹。
士族宴会多是男女分席,虎球宝已快七岁了,按理六岁以后就要坐男席的,但他声称自己年纪小,就要挨着姑母坐。阮敏中对待儿子们是严父,但每每见了虎球宝总会被这个孙儿用尽各种办法拿捏,他很是宠溺地捏捏虎球宝的小圆脸,他要去挨着姑母坐,就去挨着姑母坐。
阮纲年纪小,正是爱争宠的时候,看父亲这般宠溺虎球宝,不忿道:“哼,父亲见了我总要讲道理,虎球宝说什么都会依!”
虎球宝戴着毛茸茸的羊皮帽,阮蟾光还特地在额头位置给他绣了只小老虎,穿着新做的羊皮袄,活像个圆滚滚的小绵羊,闻言挺着白嫩的圆圆脸说他小叔:“小叔惯会挑侄儿理,您做叔叔的还依偎在祖母怀里呢,我做侄儿的怎么就不能去找姑母了,一样没羞!”
他说着冲阮纲吐吐舌头,可爱模样惹得满屋子人大笑。王雨乔也被他的灵气模样可爱到,伸手去捏虎球宝毛茸茸的老虎耳朵。
阮纲更不忿,正要回嘴,王夫人一戳他的额头,“母亲怎么跟你说的?虎球宝是侄儿,你做叔叔的,可要让着他!”
阮纲撅撅嘴,“可他年纪比我大!”
“年纪大也是侄儿!”
阮蟾光坐在旁边,将刚上桌的羊肉饺子亲自夹了放在阮纲身前,“阿弟莫气,辈分大先吃茶,阿弟让着虎球宝归让着,但有好东西,还是阿弟这个做叔叔的先挑。”
阮纲心里平衡些,对虎球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笑说:“还是阿姐疼我,做叔叔的就不计较了。”
虎球宝神气地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姑母将一盘饺子给所有人夹过,最后才轮到了自己,他吸吸鼻子抱怨:“饺子都凉了呢!”
众人皆好笑,阮蟾光戳他额头,“就你矫情,回头单给你煮一盘热的,你一个不许剩下!”
虎球宝日日被乳母压着食量,正是求之不得,“好啊好啊,煮一盘我吃光光!”
阮蟾光才不中他计,继续给众人布菜,“你想得倒美!”
王雨乔是新嫁媳妇,依俗礼布菜应是她的活计,见阮蟾光一直忙着,便起身道:“五妹坐下用膳吧,我来!”
阮蟾光按下她的手,“六嫂不用与我客气,过了这个年你和六哥就要返京,好好在家里歇息些时日,不过小事,我来就是了。”
王雨乔讪讪笑了笑,她确实没怎么服侍过人,从来都是坐着吃的,听阮蟾光这样说,便坐了回去。
王夫人心下不悦,淡淡看了一眼侄女,到底不好当众发作。
清萍和紫玉服侍在阮蟾光身后,早是见怪不怪。这位六少夫人头次见面送礼落她们娘子的面子,入门后虽然有所挽补,但总教人情不自禁将她与王夫人作对比,同是西京王氏女,还是亲姑侄,差距实在有些大。
就拿这冬至宴来说,连清萍和紫玉都知道新嫁媳妇要服侍公婆,六少夫人可好,来到宴厅,一屁股就坐在了席上。
阮氏望族,侍女婆子比比皆是,从不是要媳妇全程站着伺候的,上来布一筷子菜意思意思也就得了。可自王夫人坐下,就没等到这个侄女兼儿媳的六少夫人上来做做样子,五娘子为了全她和六公子面子,才主动接过了筷子,不教王夫人面上过于难堪。
六少夫人不动就不动,谁也不会说出来让场面不好看,但她大可不必出来抖这个机灵。自己懒怠不想干活,便让小姑顶着,中途似模似样出来说几句话,还显得自己很得体的样子,五娘子是不计较,可又有几个人是瞎的呢?
清萍和紫玉简直在心底庆幸她快要和六公子回京了,不然依六少夫人那个脾性,纵有王夫人这样的婆母、五娘子这样的小姑处处为她周全,日后也难保不会做出招人耻笑的事来。
裴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坐在王夫人身边,看阮蟾光全程忙碌着未吃几口东西,悄声让侍女在宴会散了后去给她送盏热羹。
中州习俗,未嫁女儿是娇客,只有坐着吃饭,没有站着服侍人的。裴夫人知道,泷州、云州等地亦是如此,王雨乔是大族女,家中人绝不可能没有教过,她不是不知,是装作不知。裴夫人想到在闺中时母亲并不刻薄媳妇,但嫂子们也不会自己坐着教她站着,今日的事看在眼里,心下也觉不是滋味儿。
阮蟾光虽在裴夫人身边长大,但现下到底有了王夫人为母亲,裴夫人做叔母的,要周全两家人的面子,有些事不能做在明处。
前来为王雨乔送嫁的一兄一弟王允若和王允熙因路途远远,婚礼后并未直接赶回西京,因阮纬和王雨乔年后也要回京,兄弟二人便暂时留在了汝阳,待年后同阮纬二人一起返程,路上也有个照应。
王允熙年少,在席间吃吃喝喝并未注意女席那边的情况。王允若年长沉稳,在开席后留意到一直是阮家五娘子在女席那边布置添菜时,他下意识看向自在吃喝的小妹和面色微沉的姑母,微微蹙了蹙眉。
身旁阮纬正给他斟酒,王允若笑谢了妹夫,道:“小妹在家一贯骄纵,若有何不妥处,还望妹夫担待些。”
阮纬看了眼那厢哄着阮玉雅说笑吃饭的王雨乔,眼底皆是情意,他并未意识到什么问题,直爽道:“阿乔在我眼中一切皆是好的,三哥放心便是。”
王允若一笑,听妹夫爱重妹妹自是开心的,他虽知小妹性子有不妥之处,但到底是自家手足骨肉,有再多不妥也要护着的,看阮纬眼中尽是对小妹的维护之意,也未多言,和他碰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