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萍和紫玉忙捂了宝月的嘴,又勒令几个小侍女不许外传,将那檀木匣子收到了阮蟾光的私库里。
阮蟾光正在沐浴,她平日沐浴不用人服侍,侍女们都候在外间,出来浴室就见清萍和紫玉几人站成一排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摸摸自己的面颊,“怎么了?我脸上没洗干净?”
“不是!”众人异口同声。
“那是阿纪又闯祸了?”
“不是!”
“那怎么了?”阮蟾光下意识就往虎球宝住的屋子方向看去。
众人知她误会了,清萍和紫玉一左一右搀上来扶她回房,清萍道:“当然是看我们五娘子好看!”
阮蟾光古怪地看几个侍女一眼,回到房熄了灯,她没让人守夜,躺在榻上准备休息。许是今日午睡足,阮蟾光虽然累些,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倦意,一偏头不经意看到梳妆台前王雨乔送她的礼品不见了,再想到几个侍女刚才的态度,她再傻也想到了什么。
她叹口气从榻上坐起,并没有去深究的必要,只是淡淡看着菱镜中映出纱帐内少女的曼妙倩影,想起清萍那句“当然是看我们五娘子好看”,愉悦地笑了笑,她摸了摸自己肤如凝脂的清润面庞,动动手指一数,时间可真快,还有三个月,她就要及笄了啊!
王雨乔的侍女梅香正说起此事,“五娘子生得是不错,听说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可惜到现在也没有一流士族的公子愿意娶她,可惜了阮氏门楣,怕是要低嫁了。”
王雨乔正为晚上的事心内惴惴,“你说她现在有没有打开那盒礼品?”
礼物是王雨乔命另一个侍女准备的,梅香并不知情,看自家娘子那态度,问:“礼品怎么了?”
王雨乔皱皱眉,说了事情经过,但是她也没想到玉雅会当众失手把匣子摔开。
梅香听了一脸复杂,这事要闹将出来,丢脸的是她家娘子啊!阮家五娘子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是他家姑爷的亲妹妹,“娘子,这事若姑爷知道,那可怎么好?”
王雨乔撅了撅红樱般的嘴巴,“阿纪常说他这个妹妹牛心左性的不好相与,不过再不好相与她也得为自家兄长考虑,说出去我面上不好看,阿纪又有什么面子可言呢?我看她也不像个不明白的。再说了,玉雅本就是我嫡亲的表妹,跟她是不一样的,她若明白自然好,不明白我也没法子。”
还有一句话王雨乔没说,就是这小姑少时损了名节,如梅香所言恐是嫁不到高等人家去的,将来处处要靠兄嫂都说不定,她也用不着过于客气。
梅香听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知道自家娘子那性子,只能道:“希望如此吧!”
这事阮蟾光和几个侍女并未对外透露,倒是次日一早王夫人差人送来一盒东海紫明珠给阮蟾光,个个硕大如卵,说让她拿着玩儿,阮蟾光便知昨夜的事王夫人已是知道了。
王夫人当时并未看到王雨乔下意识看向阮蟾光的眼神,只是这个侄女自小是她看大,王夫人最清楚她的性子不过,只联想王雨乔送她们出门时心虚的眼神,王夫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等到王雨乔进门给弟妹们送见面礼区分高下时再去教育她,那时为之晚矣,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只带了贴身的嬷嬷到了别院。
王雨乔才刚起身洗漱过,还未用早饭,见到姑母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做的事姑母全知道了,她皱眉撒娇,“姑母,我不是有意的,这......这点东西,有什么可看在眼里的呢?五妹妹这样闹将出来,我没脸,您和阿纬又有什么脸呢?”
若阮蟾光听到王雨乔的话,定是要赞一句她与自家六哥是天作之合的。
王夫人当场沉了脸色,“蟾光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发现的!”
她这个侄女,生得好,也有百样灵秀,独独有一点随了她娘家长嫂,惯会眉高眼低给人分三六九等,对着自家人还要生这等心机
王夫人何以会在娘家孀居多年后又谋再嫁?不就是因为王家老夫人去世后,长嫂当家,在娘家日子不甚好过吗?若非王夫人再嫁是中州大族阮氏,又生下一双儿女立住脚跟,长嫂王大夫人惯不是会将她放在眼里的。也因此,王夫人很能体察继女之苦。
她这个侄女这点随了母亲,又因是幼女,被兄嫂宠溺多年,性子养得刁了去,要说多坏倒不至于,却会经常干些让人头疼的事。王夫人明白兄嫂就是因此才不忍将侄女儿嫁入别家,许给阿纬有她这个做姑母的日日看着,既是为女儿着想,也是为王氏门楣着想。王夫人纵使当初看过长嫂脸色,到底是亲侄女,也不会为难了王雨乔去。
不过有一点,王雨乔想错了,给姑母做儿媳是女子幸事不错,但姑母亦是婆母,王夫人首先考虑的只会是自家的家宅和睦。
这还是王雨乔第一次看到姑母对她冷脸,还未正式过门,她却提前感受到了做媳妇和做未嫁女的不一样,她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夫人看差不多了,才让王雨乔起身,毕竟后日就要大婚,新嫁娘不能肿着一双眼睛出阁。
训斥过后,王夫人转向语重心长,拉过王雨乔的手道:“蟾光是个好孩子,你和阿纬的婚事是她一手操持,若你不信,进门后可看看院中一花一树,房中一桌一椅,可是处处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她是不如玉雅与你血缘亲近,但她和阿纬一母同胞,你进了阮氏门,她就是你嫡亲的妹子!再有像昨日这种事情,我定不轻饶!阿纬或许曾嘴上跟你说过蟾光牛心左性,但不论是与不是,他们二人都是手足,他自己说蟾光可以,却不会允许你当面轻贱他亲妹子!你若不想夫妻离心,就学聪明些!”
最后一句话把王雨乔吓个失魂落魄,她虽任性,但女子成婚是终身大事,她并不愿为些不必要的事情与夫君离心的,忙点头应着:“是姑母,我都记住了。”
王夫人给她擦擦泪,“好了,我先回了,你用膳吧!蟾光那里便当什么都没发生,只此一次,她不会与你计较的。”
阮纬大婚之日,阮府宾客盈门,中州士族在吃完卫王府的开府宴后,又联袂而来喝了阮纬的喜酒,卫王与华阳王虽未亲至,却各自遣人送了厚礼相贺。
如外,阮家大娘子阮呈徽和二娘子阮如薇因刚各自生产子女,又相距汝阳甚远,并未前来,阮绍远在岱州政务缠身,也未能赶回,兄姐们人未至,分别都派人给弟弟大婚送来了重礼和信函。
忙碌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一大早,阮纬在房内换上喜服,王夫人和裴夫人看到出落得愈发英俊的男儿,皆是满眼堆笑。裴夫人比划了个高度道:“我记得阿纬当初离家时才这么高,没想这几年不见,就这般大变样子,真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阮纬被夸得脸红,“四叔母说笑了。”
阮纪抱臂进门来,兄弟二人虽然前些日子吵了一架,但也不至于就此结下深仇大恨,阮纬前些日子从阮纪的院子里搬走时,阮纪主动出来送了阮纬,兄弟二人算是和解了。见阮纪穿着喜服丰神俊逸的样子,阮纪抱拳给他六哥道了声“恭喜”。
阮碧颜和阮裁玉也上前把阮纬一顿夸,从头发丝儿夸到脚跟儿,好话里面当然是揶揄的成分居多,阮纬平日最受不得的就是两个堂妹两张嘴,连连拱手说“妹妹们谬赞了”。
阮蟾光刚在院中安排着过往的仆婢准备完诸多事宜,正拆了长姐阮呈徽和二姐阮如薇的信函来读,两位姐姐年前年后分别又产下了儿女,外甥和外甥女们长得都极好。
阮呈徽对阮蟾光谆谆嘱托,字里行间都是长姐如母的关怀,阮如薇则在信中专门关心了阮蟾光的婚姻事宜,扬言若再不定下,就要亲自写信给父亲去催五妹的终身大事。阮蟾光读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多年不见,二姐还是在阁时那个性子。
笑过后,她的眼底有些黯然,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想不起两位远嫁的姐姐是何模样了,只有记忆里的欢声笑语时时回荡,人影却日渐模糊,依稀记得大姐端庄美艳,二姐灵秀泼辣,大姐常会给她梳头,二姐三天两头就要给她和六哥断官司。
她低眉,仔细将信函收在袖中,回头正见新房内的人影说笑一团,阮纬站在在人群中满面红光,兄弟姐妹们围着他有说有笑。
阮蟾光没有进门去,始终在园中孤单立着,至元和十二年后,那样鲜活的画面她好似再也不能融入其中,她总会想起母亲,想起大哥和大嫂,无尽的酸苦又涌上心头。她抬眸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净空,不知母亲和大哥在天上可看到了,姐姐们都又有了自己的孩儿,六哥也成家了。
宴起时,她坐在满堂亲朋中独自饮酒,听着充耳的欢声笑语如同局外人。
小妹依偎在父亲与继母身旁,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二人欢声大笑。阿纪和堂兄弟们捉了六哥猜拳饮酒,六哥趁机躲避却不小心将酒水倾在了四叔衣襟上,引得四叔笑骂,他们趁势将四叔拉入了酒局。虎球宝向阿玄闹着要梁上彩灯,阿玄一脸无奈让他骑在了自己颈上去摘取……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恢复了运转,好似所有人都走出了元和十二年的哀伤,只有她一人困在了那年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