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
马车里,夏时婉听着辜嬷嬷高声喊道。
“啪——”
马夫甩了一个清脆的响鞭,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轱辘着前行。
夏时婉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落了下来,粘湿了她唇上的咬痕。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也不太明白命运为何会这么安排。
带着满腹的惆怅与恐惧,夏时婉远离了她的家乡。
*
这边一刻不敢耽误地往前走,皇宫里却平静极了。
凤仪宫。
烛火通明,皇后端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宁月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钗环。
不多时,晓风躬身进来,跪下道:“娘娘,辜嬷嬷传了封信回来。”
皇后一顿“哦?呈上来。”
“是”晓风应了一声,跪过去双手将信奉上。
皇后拿过信,径直拆开,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随后,她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某个字眼上,神色居然有几分恍惚。
眼见着主子拿着信看了好久却一言不发,晓风壮着胆子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辜嬷嬷也好照做。”
皇后缓缓回过神,脸上多少有些不屑“就按她的意思办。”
“是。”晓风这才领命离去。
殿内安静极了,只有蜡烛时不时传来的“噼啪”声。
皇后沉思一瞬,问道:“今夜皇上召谁侍寝?”
“回皇后娘娘,是梅昭仪。”宁月低头答道。
“又是那个贱人!”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怨恨。
皇帝甚少来后宫,好不容易来了也不会踏入她的凤仪宫。
梅姝那个贱人,出身低微,居然能得皇帝如此宠爱!
皇后看着铜镜中自己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这两年来,皇帝留宿在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只是坐坐便走,若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至今都未诞下嫡子?
父亲也同她传信,皇上罢免了好几个官员,偏生这些官员都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
这叫人如何忍得?
偏偏她在皇上面前一日不如一日,还比不上淑妃那个贱人!
若不是这样,她何必要在娘家里挑选几个适龄女子带进宫?
淑妃那几个贱人一定在背后嘲笑她吧!
想到这,皇后恨不得撕了那几个贱人!
像是察觉到皇后此刻心情不愉,宁月越发小心,连呼吸都放缓了。
“长的同画像上一模一样?”皇后摩挲着辜嬷嬷写的信,若有所思。
可能吗?
皇后思忖着,心里到底不信。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想着不用过多久,那两个年轻女郎便要入宫,皇后心里也是一阵烦闷。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也要使这样的手段争宠。
看着镜中满脸疲惫的自己,皇后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悲凉。
*
这边,已经走了大半天,众人皆饥肠辘辘,疲惫不已,辜嬷嬷吩咐停下休息一会儿。
这时,鸳儿掀开帘子“小姐,可要喝水?”
鸳儿是出发前一天林氏拨给她的,自幼伺候在嫡女夏明薇身边,林氏此举不过讨好老太太,证明她将夏时婉的事放在心上罢了。
“辜嬷嬷可说了什么?”夏时婉问道。
鸳儿摇头“辜嬷嬷只说歇歇脚,其余的没说什么。”
夏时婉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夏锦瑶端坐在锦缎铺就的木椅上,正在丫鬟的伺候下吃茶,也不知道丫鬟同她说了什么,这位小姐居然乐得呛到了,逗得丫鬟同她一起大笑。
这个堂姐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夏时婉暗暗思索着。
“我下去透透气。”
“是”鸳儿应了一声,抬手扶着她下马车。
夏锦瑶约莫比她大半岁,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打声招呼。何况两人一起入宫,若是处理得当,互相也有个照应。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夏时婉慢慢走到谢锦瑶身前,微微屈膝“姐姐安好,妹妹名叫时婉。”
同为伴读,见到夏时婉,夏锦瑶脸上笑容一顿,不禁有些防备地看着她,再看到她的面容,无意流出一抹惊艳,而后又皱眉。
瓷白莹润的肌肤,鼻子挺翘秀致,唇形姣好,透着桃花粉。睫毛长而密,眼眸动人,眼尾微挑,看人时,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氤氲的雾气。
这个夏时婉居然真的这样美丽!
与此同时,夏时婉也在悄声观察这位堂姐。
只见夏锦瑶面容圆润,晶莹光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瞳乌黑如墨,犹如一汪清泉,清晰见底。此时她杏眼圆瞪,瞧着倒有几分娇憨。
夏时婉明白她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面色不变,依旧笑着说道:“今日得见姐姐,才知道美若天仙是何意。”
哪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
纵然对夏时婉有些轻微的敌意,夏锦瑶闻言,还是笑了出来。
她面若银盘,此时嫣然一笑如盛放牡丹,年纪尚小,却已经能看出日后必然绝色倾城。
夏锦瑶同身旁的小丫鬟对视一眼,说道:“你还不是,赵嬷嬷说伯父家的三小姐容貌不俗,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小丫鬟也抿嘴笑道:“是呀是呀,小姐这几日都在家里念叨呢!”
“你这丫头!”在后议论别人本就不雅,夏锦瑶有些脸红 “这丫头啊,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这样口无遮拦,该打!”
小丫头笑着挠挠头,倒也不惧。
这对主仆情谊可见一斑。
她平日里甚少出门,也不轻易见客,见过她的人甚少,可夏锦瑶身边的赵嬷嬷却像是见过她一般,必是特定打听了,可见她们对入宫十分在意。
不过一瞬,夏时婉便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
这对她也是好事,此去非她所愿,若夏锦瑶志在必得,她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只是,夏时婉心中也不禁疑惑。
京城那么远,听闻宫中争斗永无休止,为何她就一点也不怕呢?
“妹妹可是生气了?”夏锦瑶瞧着谢时婉一语不发,峨眉微蹙,显然有些不悦。
若是因为这事便生气了,那气量也太小。
夏时婉忙回过神来,抿嘴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们二人主仆情深,可见姐姐善心,平日对丫鬟是极好的,这个小丫头也定是聪明伶俐,才会这样得姐姐宠爱。”
夏锦瑶转怒为喜,轻轻点点头“她叫清芜,从小同我一起长大,这次进京,说什么也要和我一起。”
“那当然,奴婢怎么能跟小姐分开呢?”清芜蹲在夏锦瑶的身边,抱住她的手臂,轻轻将头靠过去。
“哼!”夏锦瑶戳了戳她的头,又注意到夏时婉身后空无一人,不禁发问“妹妹怎么是一个人,你身边的丫鬟呢?”
夏时婉本一脸艳羡地看着主仆两人,此刻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便勾起唇角“我的丫鬟叫鸳儿,我自己想出来走走,便让她自行去一边了。”
夏锦瑶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只见一个三十多岁、面色严肃的妇人走了过来。夏时婉看了一眼,想必那就是夏锦瑶口中的赵嬷嬷。
果然,下一刻夏锦瑶便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乳娘赵嬷嬷,也是陪着我一起入京的。”
赵嬷嬷原本还算和缓的脸色在看到夏时婉的那一刻便沉了下来,但身份在那里,她还是朝着夏时婉行了个礼,夏时婉便低头喊了声“赵嬷嬷。”
赵嬷嬷不再看她,俯身对着夏锦瑶说道:“小姐,午膳准备好了,他们已送到马车里。天色又暗下来了,怕是要下雨,不若回马车吧?”
夏锦瑶点点头,转头看向夏时婉“妹妹也快回马车吧,小心淋雨受凉了。”
“多谢姐姐关心。”夏时婉微微屈膝,看着主仆三人相携而去,一时不知多羡慕。
又转念一想,还是罢了,前途未卜,何苦连累她人?
想着,又念起鸳儿,可怜她陪着自己背井离乡,往后若能出宫,指定要给她找个好去处。
等夏时婉上了马车,看了眼车内,不禁有些惊讶。
方才听赵嬷嬷说午膳的事,她以为她的午膳也已经送到,哪知连一点影也不见。
夏时婉立刻明白了,她捏了捏衣角,转身对鸳儿说道:“午膳已经准备好,你去取过来吧。”
鸳儿应了一声,立即跑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提着食盒跑过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她的额发尽湿。
夏时婉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快擦擦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鸳儿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喘着气道:“听嬷嬷说辜嬷嬷想喝陈皮姜丝鸭汤,她们先单独做了给辜嬷嬷送去,而后又是瑶小姐的,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夏时婉神色如常,心里清楚。
辜嬷嬷是皇后乳娘,这次又是带着她的旨意来的,相比之下,身份自然贵重。夏锦瑶父亲是正五品知州,也不可怠慢。
夏时婉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不禁预想到,仆从如此,或许在皇后娘娘眼中也是这样。
思忖间,鸳儿已经布好了菜,夏时婉接过筷箸,问道:“嬷嬷可有说你们在哪里吃?”
鸳儿一愣,没有料到小姐居然会过问她们,立马笑道:“等伺候小姐用完了,奴婢随意找个地方蹲着吃些便是了。”
谢时婉毫不犹豫道:“你不必伺候我了,快去后面的马车里,同嬷嬷们一处用饭吧。”
说着,她用手帕包了些糕点,一并递给她“快去吧。”
鸳儿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才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夏时婉正低头用膳,忽然听到清芜的声音。
“小姐,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已经好了,现在可要尝尝?”
下一刻便是赵嬷嬷的声音,语气十分不悦,显得有几分狠辣“小姐正用午膳,糕点待会儿再用!”
夏时婉偏头瞧了两眼,低头继续用膳。
*
历时一个多月,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这一日赶到了京城。
离家越来越远,再加上舟车劳顿,夏时婉已没有心力再去欣赏京城的繁华,反倒是前面马车的夏锦瑶兴致极高,她在马车内都能听见笑声。
这段日子,两人只那日说过几句话。后来再碰面,夏锦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对她爱搭不理的。
夏时婉猜测或许是她身边的那个嬷嬷说了些什么,便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
只想到再不久就要进宫,内心便犹如压了块石头般。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她的命运也不知是何走向了。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在一处朱门高墙、戒备森严的静谧宅院前。
辜嬷嬷吩咐丫鬟们扶着小姐下马车。
抬眸看去,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黑底金丝楠木匾额,上头写着笔力遒劲的“夏宅”二字,夏时婉已然明了,这必然是主家的一处宅院。
只见府邸门前两尊石狮威严肃穆,两侧八字形的影壁浮雕上祥云瑞兽盘旋其间,栩栩如生。
夏锦瑶已按耐不住好奇,四处张望,语气难掩兴奋地同身旁的清芜说道: “早闻伯父在京城有多处宅院,仅这一处就这么气派,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夏府宅院尚且如此,还不知宫里是如何繁华呢!”
夏时婉垂下眼睛,敛去眼底的神色。
不多时,一个身着褐色素锻、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带着一众仆从快步迎来,奔至辜嬷嬷面前,干脆跪下。
“奴才是府里的管家,特来迎接两位小姐和辜嬷嬷。”
辜嬷嬷颔首 “两位小姐舟车劳顿,速速带她们进入梳洗歇息。”
管家领命,令侍从搬运行李,自己则亲自带着两个小姐进府。
众人穿过垂花门,只见汉白玉铺就的甬道直通内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廊下悬挂精巧宫灯,即使是白日也能看出其奢靡。
管家带着两位小姐绕过正中的甬道,行至两侧的游廊,廊柱皆用紫檀木打造,窗棂用整块水晶打磨而成。路过丫鬟侍女皆着绫罗,举止气度打眼望去竟比寻常官家小姐还要有派场。
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抬目望去,不远处假山重叠,一道活水自石缝间潺潺流出,汇入池中,池上一座雕花小桥,池中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这庄子是从前大爷置办的,特地引了西山活泉,四季皆宜,一年半载的总是来住个几日。”管家语气里带有几分自得。
“在家里就常听说伯父院子里那温泉是京城一绝,冬日泡上一回,可解百乏!”夏锦瑶笑靥如花,神色惊叹。
管家笑道: “这只是夏家的一处宅院而已,算不得什么。”
夏锦瑶点点头 “祖父和伯父深得皇上信众,自是他人不能比的。也不知道那温泉我能否去试试?”
管家闻言,笑道: “小姐说笑了。大爷老早就吩咐了,您既是皇后娘娘的伴读,又是自家人,这园子里小姐想去哪尽管去,不必拘礼。”
“我就知道,伯父对我是极好的!”夏锦瑶眉眼弯弯,就连她的丫鬟清芜也与有荣焉。
管家偷瞥了一眼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夏时婉,并未当回事,只觉得她没见识过这等阵仗,被吓住了。
夏时婉确实心惊。
管家口中的大爷是皇后的嫡亲兄长,虽说位高权重,可她目视这宅院,汉白玉、琉璃瓦当、金丝楠木雕花——其规格,都远超他的品级。
她默默收紧袖中的手。
夏家繁华可见一斑,这样权势滔天、圣眷正浓,相比之下,皇后的旨意就极为蹊跷了。
可见看似风光无限的谢家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想必皇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不见得那般轻松,甚至夏家在前朝或许已是如履薄冰。
夏时婉心头一颤。
这时,管家率先停了下来,只见一座宽敞的厢房,上题“锦瑟居”。
管家侧身推开院门,对夏锦瑶说道:“瑶小姐,此处便是您的住处了。”
他又转头对后面的夏时婉说道“婉小姐,您的住处在那头‘竹心斋’。”
说罢,他抬手指了两个小厮“你们带婉小姐过去,好生安顿。”
而后他又看向夏时婉“若有什么缺了只管叫他们来告诉我。”
夏时婉微微屈膝“有劳管家了。”
随后便拉着鸳儿,跟在两个小厮后面往竹心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