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总算成功了。
迷糊间迟岁钰喝茶吃药后,以为这就没事了,直到雪衣消失,药膏沾上伤痕,幸好上完药那人就走了。
往后的时日迟岁钰意识清明的时间越来越多,身体在逐渐恢复,任宴疏时不时喂他吃药,给他换药,每日会抱他去泡药浴,再换舒适贴身的衣裳。
起初迟岁钰会羞恼,他不习惯被这么照顾,也惊讶于不过萍水相逢,这人为何偏偏这么亲力亲为,完全可以交由旁人的。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别的男子看过他的身。
现在寄人篱下的,再恼也没法说,毕竟他是个病人,病得不轻,当初还是他求着让任宴疏救他的。
算了,就当自己是块烂肉吧。
日夜更迭,在第十五日时,迟岁钰掀开眼,万幸,他还能醒,身子骨疲乏至极,勉力支着身子半靠床头。
衣裳是新换的,质地柔软,富有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绫罗,盖的锦被也不是寻常的,虽薄但很暖和。
环视四周,房间很大,布置得素雅精致,雕刻着荼靡花的画屏前是茶案,旁边放着两个蒲团。
荼靡,这种花在逸桑并不兴盛,迟岁钰见过几次,他突然想起任宴疏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就是荼靡花香。
闻了闻身上,迟岁钰脸一红,明明昨夜已经泡过药浴了,合该全是药味才对,怎么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这人…应该是个有钱的闲人?”
在看到窗外的云层之前,迟岁钰是这么想的。
“哐”地一声!
迟岁钰差点栽下榻,果然睡得太久,都出现幻觉了。
外面的门骤然被推开,迎面走来几位梳着双髻的婢女,领头的那位又惊又喜:“池公子,你醒啦?”
迟岁钰蹙眉:“池?”
羽雁侧头看向其余人,她们也都一副不解的模样,她不由道:“有什么不对吗?离夙公子说你姓池,我们便也这般称呼你。”
“你昏迷半月有余了,起先解大夫都束手无策呢,若非公子悉心照料……”
她话未说完,就被一声轻咳打断。
在她身旁的是位气质稳重,年龄也稍长一些的菘月,她一出声,羽雁便识趣地闭嘴,挥手示意。
她们身后的一人上前将盛好的汤药搁置在茶案上,尽管离榻边算远,迟岁钰依旧闻到了那股浓浓刺鼻的药味。
“池公子记得按时喝药,若有其他事吩咐我们即可。”
她们说完便退下了,根本不给迟岁钰追问的机会。
腕间隔着皮,但隐约可见微弱蓝光闪烁几下,青翎半死不活地抱怨:“半月多了,少主,我终于能开口了。”
青翎是一把刺,既不是刀也不是剑,它通体水蓝色呈十字型,只有半把剑那么长,精巧而尖锐。
是迟岁钰当初亲手锻造的命定法器,内有机关,每当刺入人的心口,或者胸膛,再用灵力催动,就能将人生生炸出一个血窟窿,从背后爆血致死。
当初,迟岁钰就是用它将仇逍伤重,他以为仇逍必死无疑,哪知他命大,这都没死,还反过来对他要杀要剐,气急败坏将他灭门,又一路追杀至浮荼仙域。
魑夜城早就与逸桑结怨已久,仇逍强娶他是假,归根结底不过是借他的名义,寻个冠冕堂皇发难的借口。
上一辈的仇怨迟岁钰本想亲手了结,可不论成功与失败,逸桑都逃不过这场劫难,好在没有伤及族人。
但灭门之仇,他不会忘。
青翎会随他的修为变幻,他伤重它便会沉睡并藏匿于他的腕骨,如今迟岁钰伤势好转醒来,它也跟着一并醒了。
不过,跟他半死不活一样就对了,毕竟就他现在这样,谁都杀不死。
迟岁钰叹气。
他起身还有些踉跄,步伐虚浮,他衣裳单薄,虽然屋内有地龙,但还是有些冷,余光闪过一抹蓝,榻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狐裘。
迟岁钰一愣。
昨日傍晚,他泡完药浴整个被任宴疏抱回榻上,无意中嫌冷就攥着那件黛蓝貂毛冬裘的一角忘了撒手。
反应过来时任宴疏已经走了,那件冬裘也隔着锦被,披在了他身上。
离夙,这名字迟岁钰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他常年在逸桑,要么处理一堆杂事,要么练功练剑,研究一些术法秘籍,每日充实且忙,鲜少关注逸桑以外的事物。
逸桑离另外两州相隔甚远,它是座岛,常用船只出行,御剑飞行没地施展也用不着,旭尘倒是有些会乘着云鹞雁这类体型比较大的灵兽飞。
那,就只剩下遂夷了。
迟岁钰不想受罪,将冬裘往身上一披,他尽量忽略那上面的荼靡香,冷静地坐在蒲团上一勺一勺地喝药。
边喝边继续想。
遂夷算是三州最小的那个,并且极其排外,不怎么与逸桑有交集,迟岁钰压根都没去过遂夷,遂夷之主是见过他父亲议事过几回,他父亲也去过那地方,可他没有。
父亲常年不让他去两州,说他还年少,做多错多,只盼他三百岁之时将他送去浮荼仙域修行拜师。
在三州,年满三百岁才有资格去浮荼仙域试炼,试炼七月,成功者可入碧越宗,拜师修道。
他如今二百九十九岁,还差两月就三百岁了。
想得脑仁疼,迟岁钰揉了揉眉心放下玉勺:“我是不是太久没出门了,这离夙我好像听过,但想不起来。”
“当初明明在浮荼仙域结界外遇见他的,可没听过这号人啊。”
青翎啧了一声:“少主你居然不知道,他是遂夷有名的机关术大师,这里应该就是风溯舟,能飞能打,专门卖些稀世珍宝。”
迟岁钰隐隐想起来,之前听旁的人随意提起过,当时没太在意,只当是个不太一样的商人。
迟岁钰抛出最想问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是坏?”
这人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实在太过巧合了,纵然于他有恩,救他于水火是真,但对方目的不明更是真,迟岁钰不蠢,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更别提对方还是个商人,商人,不是最看重利益吗?
不过他现在落魄又残废,迟岁钰着实想不出对方图个什么,难不成图他身子啊,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用青翎把任宴疏爆了。
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不代表他会卑躬屈膝,反正誓死不卖身!
青翎有些尴尬:“传闻中说他无亲无友,很是神秘,一直在风溯舟上,从未出面,行踪不定的。”
“风溯舟上有结界,外人看不到,常年穿梭在云层之中,就连修为极高的修士也很难寻到半点影子。”
“少主,我也就知道这些了。”
青翎从迟岁钰的腕骨中钻出来,变成一团有四肢的毛球,整个毛绒绒的还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眨巴着,它哼哧哼哧滚到那碗药旁,用手搅和一下往嘴里一品。
“哇”地一声就吐了。
“少主这有毒吧!”青翎边呕边咆哮:“你这半个月他就给你喝这个,太太太太苦啦,我的嘴不能要了。”
它说着难过地满桌子乱爬找水。
迟岁钰本就愁,白了一眼给他倒茶,青翎整个一跃,栽进去的时候水花四溅,泡得一脸舒服。
迟岁钰:“……”
这下好了,水也不能要了。
.
傍晚子时,月色越过窗棂,将满屋裹挟,迟岁钰在榻上辗转反侧,他方才施法灭了灯,灵根被废后他只能施些低级术法,像点燃个灯芯,再灭个灯,还有御物之类的皆可。
不过他用不了青翎了,青翎现在甚至不如一把普通的木剑来得有用,没法化成原形,只能藏在他的腕骨或变成毛球形状到处乱爬。
完了,只有青翎可以防身,那到时若那个离夙公子真觊觎他,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就没法把他爆了。
以往差不多这个时辰,任宴疏就会将他抱去泡药浴,迟岁钰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他得报仇。
报仇就得把这毒解了,仇逍下毒时扬言他活不过三月。
从他一路逃到浮荼仙域,再到被任宴疏救下,已经快一月了,毒附着在经脉上,尽管未曾发作过,迟岁钰依旧感觉到它蠢蠢欲动,像蛰伏的蛇一样,随时都会要他的命。
被救的半月连任宴疏都解不了这毒,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毒,难道他真的只剩下两月多时日可活了吗?
思绪纷纷扰扰。
突兀的敲门声响了两下,迟岁钰还未开口,青翎就咋咋呼呼的:“少主他来了,又要抱你去泡那苦水了。”
迟岁钰忍了忍,没忍住一掌将青翎拍扁,伴随着“嘎”的一声惨叫。
“青翎啊,你太久不说话,其实我也没当你是哑巴的。”
他起身,犹豫半晌道:“进。”
羽雁进门,将灯施法点燃,和善地笑:“池公子,药浴已经备好了,外面风大,公子给你添了几件裘衣,你先换,我在外候着。”
说着,她身后几个黑衣男子就抬进来三个红檀衣箱,利索放好就离开了。
泡药浴的地方不在寝房内,迟岁钰也不太清楚在哪儿,只记得此前任宴疏是抱他行了一段路才到的。
而且,好像不是浴桶,是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