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姜文昭回到彩玉斋,主仆三人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好似并未离开过。
只是,她到的时候,彩玉斋的钟掌柜一手拿着钗身一手拿着梅花钗头,还在小心翼翼地调整。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钟掌柜抬头告诉她:“姜姑娘,您这金钗钗头的梅花掉的位置不好,有些难修,不过今日是能修好的,要不您在一旁先歇息一会,也看看咱们铺子里新进的簪子和步摇,别的姑娘们也是常来买的,没准有什么能入得了您的眼的。”
“多谢掌柜的,我们不急,您只管慢慢来便是。”姜文昭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钟掌柜便吩咐丫鬟们;“给姜姑娘上茶。”而后,又埋头琢磨手上的活。
“姑娘,要不咱们去这条街上的胭脂铺子逛逛,姑娘簪子不缺,不过胭脂倒确实少了好些颜色,那石榴红和浅桃粉的胭脂膏都快用见底了。”
绣竹凑到她跟前央求:“前些天咱们被宋玉峰堵得连府门都没大敢出,只有大太太和二太太带着应酬才敢出门,去了棋山寺回来之后姑娘又在家窝了好些日子,今儿难得出门,咱们就去看看呗,反正这天还早,也不急着回府。”
“成,那咱就过去瞧瞧。”她也觉得在这里干坐有些无趣,要她在彩玉斋采买首饰她反正是做不到的,还不如去外边的铺子买些胭脂水粉。
就在这条绣球街上,离彩玉斋大概百步远有一间专门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叫做容香记水粉店,他家的胭脂颜色做得极好,味道也好闻,留的时间还久,整个京城都是有名气的,所以卖得格外的快,往往有什么新色一出来没几日便会卖光。
她同钟掌柜知会一声缓步往容香记走,还未走至店铺,远远的就能瞧见门口人进进出出,是挺热闹的。
“姑娘,您看这颜色倒是稀奇,往常都是粉的红的见得多,这个黄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可是这要是抹到唇上也忒奇怪。”
沛兰手上拿起来的是一个琥珀黄色的胭脂膏,普通的胭脂便是带点黄色也不会压过红色粉色,而是在红粉色之中隐隐透出些橘色,她手上的则是纯粹的黄色,一点儿也没有红粉的影子。
她也觉得挺新奇的:“那我们拿一个,我也不曾见过的,不过我倒觉得这颜色看着怪有意思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沛兰拿了一盒琥珀黄色的胭脂膏,两个人继续往里间走。
有一个陈木柜台边围着的姑娘最多,上头放的是店里最紧俏的茉莉珍珠粉,不夸张地说,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的小姐太太们梳妆台上都摆着一盒容香记的茉莉珍珠粉。
她们等着人差不多散了方才上前去。
“姑娘,咱们可来得巧了,瞧,正好还剩了一盒。”
“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伸手去够,左手手指堪堪触碰到那盒茉莉珍珠粉的时候,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捞走。
对方动作飞快,她只看到那人浅蓝色的衣袖拂过的残影,柜台上的陶瓷盒子便不见踪影。
她的手扑了个空,抬头望向来人。
身旁的女子刚才抢在她前头飞扑过来,半个身子往前倾,人都站不太稳,这会儿手上已拿到了最后一盒茉莉珍珠粉方才站稳。
眼前的这个姑娘一袭浅蓝色折枝堆花裙,布料是一看就很精致昂贵的材质,长挑身材,杏面桃腮,本是极其明媚的长相,但此刻扬着眉,目光炯炯,面带挑衅地盯着她。
“这明明是我们姑娘先碰到的。”绣竹见来人这般嚣张忍不住有些不忿。
蓝衣姑娘冷哼一声,秀口一张,随即便是一连串话吐出来:“哼,什么你的我的,谁先拿到手上就是谁的!你家姑娘什么时候拿到了?我是从你家姑娘手上拿到的这盒珍珠粉吗?我不是从柜台上拿到的吗?难不成这陶瓷盒子上写了你家姑娘的名讳?你家姑娘想要下次便抓紧动作,这般磨磨唧唧的什么好东西都拿不到!”
绣竹又惊又气,真真被这个人理直气壮的一串问题给问的哑口无言。
她还未开口,之前在一旁站着的姑娘忙上前来劝解:“姐姐你莫要生气,这位是我表姐,定国公府沈家的大姑娘,她并不是有意要抢你的珍珠粉,只是表姐家里的那盒早些日子就用光了,一直都没有买上,这会子好不容易看到还剩一盒,表姐才忍不住想要拿走,并非是在针对姐姐你。”
这姑娘穿着嫩黄色及胸襦裙,年岁应是比刚刚的蓝衣姑娘要更小一些,她体态丰盈,面如圆盘,粉腮红润,唇红齿白,脸上稚气未脱,此刻急急开口,在替姐姐解围。
其实姜文昭认识她,她叫顾玉琴,定国公府沈家的亲眷,准确来说,是沈老太太的娘家小辈,从小在沈家长大。
她能知道顾玉琴这人,只因顾玉琴是她表妹魏向婉的闺中好友,往常这两个人老是凑在一起说些体己话,所以连带着她也同顾玉琴打了好几次照面,有时甚至还能听到几句她们的喁喁私语。
不过,那沈大姑娘听到这番话反而更加怒不可遏,双眉拧得更紧:“呸你个顾玉琴,这儿有你什么事?轮得着你在这充好人!”
顾玉琴被吓了一跳,却仍是小心翼翼地回话:“依蕤表姐,刚刚是姜姑娘先拿到的,咱们应该让给姜姑娘,便是你不肯相让,也该好生向姜姑娘道谢,这位姜姑娘是长宁侯府上的表姑娘,大家都知道她温婉善良,是最好说话的,你若肯好好解释,她定然不会同咱们计较。”
沈依蕤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甚至愈加发青:“你个破落门户出来的,平日里就惯会装腔作势,我大哥哥又不在这里,你还一副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模样装给谁看!”
顾玉琴眼眶已经蓄满泪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这话说得重,便是姜文昭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关于这两个人的矛盾,她听到的无非就是,顾玉琴是沈老太太定给沈家大爷的媳妇,只等着沈家大爷年及弱冠,顾玉琴也及笄了,两人便可成亲,本是一对天作之合,奈何小姑子沈依蕤自小调皮任性,极其不喜这个未来的大嫂嫂,在家时总是横眉冷对的,有时甚至出门也遮掩不住自己的脾气,反倒是那顾玉琴,虽然年纪比沈依蕤还小了一岁,但面对沈家这个刁蛮的大姑娘时却还总是多有退让。
这事也算得上是她们宅门里的秘辛,而且已经有些姑娘围过来,好奇想要打探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她不欲多听,开口打断:“这店里最后一盒茉莉珍珠粉既是沈大姑娘先拿到的,那便给沈大姑娘,我家中还有些剩余的可用,日后再买便是,不急在一时。”
沈依蕤正被顾玉琴激得气血涌上了心头,哪里肯轻易饶人,朝着两人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哼,你们这起子攀附着高门大院的表姑娘最爱装模作样假清高,当自己是什么正经的侄女外甥女,实则呢,我屋子里管事嬷嬷她婆婆的外孙女都要比你们这群远房亲戚更近些,千里迢迢地从乡野赶来京城,你们存的什么心,打量着别人不知道呐!”
沈依蕤是定国公府沈家的大姑娘,定国公府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这便使得沈依蕤在京城众位闺阁女孩之中都是被捧着的角色,从来别人再是不满也不敢明白表现,只敢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她如何刁蛮,如何不敬长辈。
她便是再好脾气也受不了旁人这样三番五次地嘲讽,本来她思及沈依蕤的身份,不想扯进她们这对未来姑嫂自小就有的争执里,但是那顾玉琴是为了替她说话才招致了沈依蕤的怒火,她也不好就这般撒手不管,只得敛了神色淡淡回她:“沈大姑娘知道些什么?不过一盒子茉莉珍珠粉,都已叫你拿到手上,还要找人撒气,平白无故地发这么大火。”
沈依蕤一瞬怔愣,刚刚她话说得难听,若是姜文昭硬要顶过来,她是绝不肯轻饶的,但这会儿被人轻声打断,她反倒说不出来,她的脾性一贯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能作罢。
便是这一会的功夫,姜文昭拉着绣竹和沛兰离开,给掌柜的付完银子就出门。
路上,绣竹还在不平:“这沈大姑娘是真够刁蛮的,怨不得都说她蛮横无礼,这脾气谁能忍受得了。”
“她话说得确实刺人,不过与我们无关,咱们也不用日日面对她,以后遇到了避着些也就是了。”
到彩玉斋门口,她让沛兰去茶馆唤车夫出来,自己和绣竹先进去。
金钗已经修补好,钟掌柜还用原来的蓝色方布仔细包好了递还给她们,绣竹伸手接过。
“多谢掌柜的,那我们今日先告辞了。”
“好!我送姑娘出门。”钟掌柜恭敬地跟着她,到大门口方停步。
沛兰正好带着车夫从茶馆那方向走过来,那车夫见到她时,嘴上还在抱怨:“姑娘这钗子怎么这么快就修好了,我一壶茶还没喝完呢,这么点时间哪够歇的,况且这会子回去路上日头正毒。”
沛兰赶着回道:“姑娘出门之前大太太就说了,回府后一定得去正房院里回话,好叫她知道姑娘已经回来府上了,今儿也不早了,怕去得迟了大太太那再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车夫再没言语,默不作声地坐上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