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西将军想要换走并不容易。
同样,崔赢觉得他当戍卒也不容易。
先不说这些日子天天在外面站着他晒黑了多少,就说每日和同伍的几个碎嘴子聊来聊去,现下已快没了聊的内容,昨日黄元说他会吹口哨,一帮子人竟是开始比谁吹的口哨好听,现下他站在这外间,都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口哨声。
崔赢望着远处,继续数着外间的歪脖子树。
风刮在他脸上,拔凉拔凉的,当然,他心也不热。
现下是春种的时节,里正应当领着大家下田种地了,也不知道去年的大雪有没有影响收成,要是影响了收成,估计马阿叔又会在家里挠头叹气的,还有他阿父阿母的坟,去年那般大的雪,也不知坟被压垮没有,虽说他一向觉得世间并无神灵,但是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惜他历史学得不好,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处于哪个朝代。
庆朝,历史上好像没有,唯一有点像的就是秦,可秦二世而亡,如今的大庆好像有好几位皇帝,具体经历过几代他也不清楚,估计只有上层知道。
崔赢的目光从近处往远处挪,他已厌倦了数树,恰巧这时鸟多——
他又回头看向山顶与天空的交界处,眼睛微眯,忽然视线下移。
那里似乎有什么黑点在跳动,崔赢面色微变,几乎是立刻往烽燧里跑去:“伍长,伍长,快来!”
卢弦正准备开吹,听到声音,两三步爬上来,便见着崔赢指着的地方,不远处丘陵的山坡处有极快的黑影闪动。
他脸色剧变,朝下方大吼:“燃三积薪!”
崔赢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望着远处跳跃的越来越多的黑点,心头有些害怕,又有些跃跃欲试。
熊熊大火和烽烟从这处烽燧中冒了开去,浓浓黑烟中,崔赢几乎看不清,他被烟熏得够呛,把头伸到烽燧之外,另外三人也已经上来,此时都望着西边。
“怎么会到我们这来,还是大白天,咱们这可是高地,不好爬,又一眼能看到他们,兀牧虏便如此有信心能攻入吗?”
“是啊,这地方易守难攻,咋会到这来?”
便就是觉得这里易守难攻,才就建了个小型烽燧值守,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来了。
“不一定是冲我们这边。”崔赢盯着对面丘陵山坡:“我瞧着,似乎往北边去了,咱这北边什么地形?”
“也是丘陵,不过要矮些。”
“那估计是去那边了,希望我们这里的烽烟他们能看到。”
“看肯定是能看到。”卢弦道:“不过我们这边兀牧虏也能看到。”
……
对面丘陵,头戴兽帽的男人远远看见了孟锦关燃起的烽烟,他站在山底望了望方向,勾唇一笑:“呀,我们被对面发现了呢?”
“赤王,便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进攻吗?”
原本的计划里,他们可是打算偷偷潜到孟锦关之下,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先从北偷袭,另一路再从西南边攻入,但是如今距离那边还有一段路程,他们便被发现了。
“不用在意,徐喜是个畏缩的,便是发现了我们,他也不会主动出击,便按照原计划进行。”他这次也不是想攻下孟锦关,主要是需要里面的东西,徐喜新驻扎孟锦关,他们国家应该会给他送不少粮草过来,那便是他需要的东西。
“是。”
再望向对面,又两座烽燧被点燃,黑烟连成一片。
“想来对面快来人了,咱们得快点去迎接。”他笑。
……
靖西将军幕府敲响警鼓,全军警戒,又立刻集结了军队,派出了斥候。
一个又一个烽燧冒出烽烟的消息接连被传达到幕府,舆图上好几个烽燧被标注,西边边境线被标出蜿蜒的一片,幕僚们看着那段被标出的线,和地形一合计,顿时焦头烂额。
“按这个地形,应当会从第十燧的位置攻入,这是所有烽燧中最容易攻入的地方,在这之前,兀牧虏可能会用一些手段迷惑我们,但最终应当是从第十燧进入。”一个幕僚道。
“非也,兀牧虏最是多变,说不准便是认为我们如此觉得,偏不这样做,依我看,我们应当将兵力布置在这里。”他手指的舆图上一画,恰巧是崔赢所在的第十七燧:“这里的戍卒最少,虽然有天险,可兀牧虏最不怕天险。”
“我不这样觉得,说不得这一整片防线便都是兀牧虏的障眼法,他们另有所图。”
徐喜听着这群酒囊饭袋在这讲,气笑了:“说不得,说不准,觉得,便无甚肯定的说法?”
“这须得等斥候回来。”
“也不知有多少人,人少还好些,人多便有我先前说的那个可能。”
“那般大的烽烟,少说千人!”
“依我之见,每个烽燧都可以派些人去。”最后一个人怯怯地说。
徐喜听他说完,忍不住一脚踹在他肩上。
他当初就不该在榻上应了盈盈的话,把她弟弟弄进来。
就刚刚这愚蠢的发言,每个烽燧都派些人去,是他不想派吗?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用得着他说!还有现在这畏畏缩缩害怕的样子,瞧着像他欺负了他,一点不像话!
“便就这样!”他厌恶地看他一眼,一锤定音:“先等斥候回来再说。”
……
“幕府应当会先派几路斥候出去,总得打听清楚敌方情况再行动。”
“那斥候这一来一回,烽燧不会被攻破吧,我看那黑影的移动速度,我怀疑他们是骑马来的。”
“别怀疑,就是骑马来的。”
“虽然咱们这看着近,那是因为咱们站得高,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快过来。”
五个人站在烽楼上,望着另一头。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黑,崔赢见四个人都没有下去吃饭的意思,默默地自己下去了,等他吃饱喝足上来,另四个人还看着另一边。
“应当是在那边打起来了。”
远处的一个烽燧火光艳艳,不停在跳跃,虽说他们这边离得远,但还是能看见有黑影被从烽燧上推下去,具体的情况看不太清楚,卢弦叹了口气,又去给积薪添了些柴火。
烽烟从下午时分一直燃到了现在。
卢弦去下面吃饭,又让另四人记得去添柴火。
眼见着另外三个人还在专注地望着远处的烽燧,崔赢自己拿了柴火去添,浓烟袭击他的口鼻,他一边往火里扔柴火,一边侧过头躲避浓烟,冷不丁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高举着一把刀,当下便要劈下来。
身体的速度快过大脑,燃着火的柴火被狠狠砸在这人头上,他大喊一声:“敌袭!”
崔赢这辈子还从未这般手忙脚乱过,燃火的柴火被他当成武器,使了大力疯狂往爬上来的几个人头上砸。
干燥的头发被点燃,往上爬的几个人大抵是未经历过这种攻击手段,先是惊讶,紧接着重力压顶。有的脖子一挫直接被砸死了,有的举着大刀单手没抓稳掉了下去,还有的被燃烧的头发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摸头发,便也落了下去。
等崔赢想起自己手边还有武器时几个人已经被砸了下去。
另三人冲过来帮忙,卢弦匆匆忙忙爬上来,拿着矛往后面往上爬的人身上戳。
鲜血溅在崔赢的脸上,忽然一阵风袭来,他猛地起身侧头,弓箭擦着脸颊而过,紧接着传来利器入肉的声音。
来不及分辨究竟是己方矛戳入敌人的声音还是弓箭射中了他的兄弟,长弓一立一拉一松,便朝着先前暗箭来袭的方向而去,再一转身,把一个不知何时爬上来的敌人踹倒,踩上他脖子,陈酒赶紧跟着往这人心口插了两剑,他闷哼着弹跳两下,紧接着就没声了。
本就沾血的长剑一进一出,血色更加浓郁。
他松开脚转身一看,两三具尸体倒在城墙上,四周静寂无声,仿佛有一层隔膜。
伴随着“哎呦”的几声叫唤,隔膜被打破,他皱着眉去看声音的发源地,只见黄元倒在烽楼上,捂着自己被长箭射中的右臂,嗷嗷地叫着。
大脑仿若被重启,洪漆和卢弦去看黄元的伤,他终于有一点回神,却没过去。
陈酒也没过去,他正在割躺地上那人的头:“你怎不去看看黄哥。”
崔赢没吱声,他怕还有敌人藏在暗中。
他用木头砸下去那些人也不确定死了没有,万一在下面装死,然后准备上来——
他又走到了城墙边,也不言语,只是举起弓箭,对准下面横七竖八躺着的人。
陈酒这时追上来,在他旁侧道:“射脖子。”
崔赢“嗯”了一声,照做。
陈酒便在旁边道:“有些人长得不一样,射中心口都不带死的,还是割脖子保险,头身分离了,怎么也活不过来。”
崔赢点点头,头身分离,穿越也没用,确实是保险的办法。
“怕吗?”陈酒道:“看你这样子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被吓惨了?”
崔赢添柴火的时候他在往那个方向看,恰巧看到一个兀牧虏人举着大刀往他那脖子上劈,若非他速度快后发先至,他们怕就得给他挖坟了。
“不怕!”崔赢硬邦邦道:“我胆子大。”
他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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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