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觉晕乎乎地回去,窝着琢磨起易真所说的“前程”,不知不觉就到了启程前往行宫的日子。叫孟不觉感到意外的是,这次行宫之行,易真不知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居然把三皇子易央及其扈从也给带上了。
此次跟随太子前往行宫的除却侍人和宫女,还有相当一部分在照心殿任职的东宫属官,以及部分皇帝身边的郎官——太子被软禁这段时间,皇帝耐着性子处理了几个月奏疏,终于捺不住酒色玩乐的诱惑,把大批公务又丢回给了自己的大儿子。
有个好用的儿子为什么不用?朕赏给他皇太子的地位,赐予他如此高的权柄,不就是为了让他给朕分忧的吗?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皇帝忽略了太子出行的本来目的是为了养病,命中书令带上新的文书落后一步出发,为东宫的公务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刚回京不久的郑昀也混在东宫属官们中间,莫名其妙领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公务。
他向分配工作给他的官员施礼:“大人恐怕是弄错了。昀不过一介白身,并非东宫属官。”
“你是郑昀?那就没错。三殿下将你引荐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让我们考校一番你的才学,故而分了这些给你。”
那个官员在手中名册上比对一番,冲他微笑颔首。
“郑郎君可莫要负了两位殿下的苦心。”
“……”
三殿下把他卖了?
郑昀闻言愣怔,维持着施礼的姿势呆住了。
这时,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原来是两个穿着东宫率卫制式服装的年轻人骑马路过这里,其中年轻一些、衣着品阶较低的人侧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郑昀?”
孟不觉终于见到了那位让他很好奇的郑昀:此人看着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瘦削、神色严肃,在看见他时不知为何愣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皱皱眉头,随即冲他的方向施了一礼、低低应了声“是”后,便捧着一堆文书快步走开了。
他问身边挽辔同行的张嫣:“他刚才那是什么表情?”
“嗯?你们不是同乡吗?”张嫣说。“你俩原来不认识啊?”
此次太子仪仗出宫,张嫣作为右卫率,自当率部属从行。但他这个人向来不重规矩,和孟不觉又玩得投缘,于是孟不觉这个小小芝麻官反而跑到了张嫣副官的位置上,和他骑马并行闲聊起来。
孟不觉说道:“我确实不认识啊。我小时候一天光练武都要练四五个时辰,练不好还要挨打,累都要累死了,哪里来的时间找人玩呀!”
“就光习武?”
“是啊。我师父武艺很高,要不是那天他有事出去了,我也跑不出来。”
“那很可怜了。”
张嫣用马鞭拍了拍他的小臂。
“喂,六博、弹棋、投壶这些,会玩不?东宫不怎么管束我们玩耍,等我下值后,一起过来玩啊?”
孟不觉离开师父后便在市井混迹,这些东西玩得好可是能赚钱的,他怎可能不会?张嫣相邀,他自然应允。
但同时,他也有些顾虑:“你们玩这个不带彩头吧?我记得军中禁止赌博来着。”
“哈哈,这你大可放心。别的我不在行,钻空子我是很会的。”
张嫣把拇指和食指凑近,比划了一个十分微小的距离。
“最多——就赌一坛酒。就这么多。”
他们愉快地约定了晚上一起玩耍的时间,而此时,三皇子和皇太子并肩坐在车驾上,易央扶轼看着车外乌压压一片兵士,眼睛睁得老大,神情颇为震惊。
坐在他身侧的太子微微侧目,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随即微笑起来。
“这是东宫的左右卫率。”他伸手引道。“这些人平素为东宫守卫,孤出行时,便是孤的仪仗护卫。”
易央喏喏地“哦”了一声,在心里想道:才几千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上辈子去你弟坟头上参观的时候,那一天人流量都得按万算的!
易真微笑道:“三弟这是想到了什么?这样高兴。”
有趣的表情。他惊讶或是不惊讶,易真都能够理解;可在惊讶过后,他居然又露出了鄙薄的神色?
他对易央曾经生活的地方兴趣浓厚。
“是想到了知交故友?还是故乡旧景?”他言语款款。“孤亦对三弟口中的‘后世’颇为好奇。”
他轻轻握住了易央被冷汗浸湿的手。
“正好,上次在长安寺没有说完的部分,三弟可以继续说给孤听。”
他抬眸看向车仗外寂静的街坊,眼睛虽然是弯的,但眼神中并没有笑意。
“这次我们有很多时间。你可以好好准备讲给孤听的故事。”
“……”
易央不敢怒也不敢言。长安寺这一个月真把他给关怕了,他现在看见这位皇太子的微笑就浑身打怵。
他小声讨饶道:“哥,我不是学历史的,我知道的真不多啊……那,那我还知道点野史。野史你也要听吗?”
“你叫错了。本朝‘哥’是用来称呼父亲的。你应该称呼孤为兄长。”
“兄,兄长……”
“嗯。野史……不知后世人口中都传下了哪些趣闻轶事?”
会是君臣相得的美谈吗?还是神神鬼鬼的怪谈志异?亦或是一些胡编乱造的风流韵事?
他静静等待着易央的回复,后者在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们那个时代有电视剧拿你和明帝做原型,不过关于你的部分大多比较魔幻。我妹说可能是因为你的史料被夹掉太多,不清楚你的人际关系咋样,而你弟弟发家又绕不开你……就,就这样了。”
他这一串话里陌生的东西太多,易真努力消化了一会,终于还是迷茫道:“何谓‘电视剧’?‘魔幻’?‘夹掉太多’?是指史料散佚了么?为何会用这种说法?”
“额……电视剧……就,嗯,就演戏嘛,给你俩编故事……然后魔幻,这不是我们那时候关于你的史料太少了,也没有你的画像流传下来,所以其实那些电视剧演员都和你本人蛮不像的,演出来的人物也,也差别很大,哈哈。”
易央开始尴尬地挠脸。
“然后‘夹掉’……我们那个年代有个APP别名‘夹子’,上传上去的图片文字不符合规定就没法过审核,俗称‘夹掉’……唉,你别问了,我感觉你问的越多,我要解释的东西就越多,好麻烦的。”
“……”
易真抬手捏了捏眉心。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对后世人抱有太大期待——无论哪朝哪代,博学多识、卓于常人者都是极少数,他凭什么认为一个普通后世魂魄正巧就是这样的极少数人?
“孤的记载所剩无几。孤既未曾继位,后来者抹消孤的言行功绩也很正常。可孤有妻有友,容仲源的诗文即便不算当世第一,也不该寂寂无名?”
“额……他也被夹了,比你夹的还狠。要不是来这里,我都不知道容桑家庭条件这么好。所以他一个公子哥儿,为什么写诗那么幽怨啊?”易央嘟囔道。“我们那时候只知道他活在这个时代,是个蓝颜祸水,写过首诗叫《朝露行》,是中学必背古诗,但也就只有这一首,别的都没有了,连他的生卒年都不知道。他的消息这么少,实在是冷门中的冷门,没有电视剧会专门拍他的。”
易真闻言怔怔,似有怅然。
他问道:“你说的这个‘电视剧’,还有别的什么?”
“好几个电视剧,还有小说。”
易央纠正了他。
“但基本上都是一个模子:你披头散发、花里胡哨,虽然长的好看,但是个花心阴险的渣男,常年无能狂怒,病弱是因为狂磕五石散……明帝的话比你体面,大多时候都十分英明神武,有很多名臣朋友、漂亮妃子,毕竟……嗯,他是真的拳打北胡脚踢西戎建设富强中州了。有排面的哈。”
“……”
“没有说你本人是花心渣男无能狂怒的意思哈。”
“……无妨。你方才说三弟打赢了西边和北边的异族?如此颇好。不知后世可曾留下主将的名姓?”
“这个我知道。打赢北边的叫李说,打赢西边的叫张嫣……对了,还有个名将叫容桂,听名字和容桑蛮像一家人。”
“容桂是仲源的四弟,如今还是个小儿。”
听到这里,易真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微笑。
“此子原是将才?待仲源回京,孤可要同他细说一番。”
易央看见他笑,情不自禁就跟着一起笑起来,笑到一半,又戛然醒转:不对啊。我都变成他的后世故事机了,我还在这陪他傻乐??
他顿时笑不出来了,而易真果然又过来压榨他:“还有什么别的轶闻趣事么?”
“……”
易央想到自己表妹的那些胡言乱语,决定挑个声最响的雷炸给他听。
他两眼一闭,不敢看眼前人的脸庞,一鼓作气道:“也有野史传虞明帝与元昭太子早有私情二人育有一女因此在元昭太子死后明帝才追封他的女儿为公主并将她接到宫中抚养;至于明帝为什么不准许公主出京?因为她和生父元昭太子长得十分相像,明帝每每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大哥,因此……”
易真以袖掩面,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容:……谢谢你。虽然生前没有指望,死了倒是当上蓝颜祸水哈。
真:三弟就像海绵,挤一挤总能挤出来点有用的东……卧槽。好像听见了什么脏东西?!这史也太野了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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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