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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第49章 恶战困危城 同心破仇敌

作者:绳儿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4 10:44:30 来源:文学城

“杀!杀出城去!”怒吼声震天动地。

“二哥啊!四弟!”悲痛的呼喊撕裂心扉。

“拼了!给兄弟们报仇!!!”愤慨之声如潮如涌。

我瞪着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不知哪一具是大哥,心头恨若滴血……

“都……镇定!”明澄沙哑喝令一声,却立时淹没在众人痛心疾首的怒骂中。

我浑身发抖,转过身来,环视着失去理智的众人,狠狠擦掉颊上的热泪,强压下脑中乱冲的怒火,大喝道:“牛三德!陈天水!召令各都头,全部速归岗哨,坚守阵地!”

听我喝令,捶胸顿足的熊达方才回过神来,高呼一声,领牛、陈二人尽力平定秩序。可人潮依旧不愿退下,不断有人请缨出战。

“镇定!这是诱敌之计!都坚守岗位,待大军回援!”明澄双目发红,几乎稳不住声线。

有人依令退下,更多人却依旧不肯听令,坚持要出城拼死血战。

“想报仇的,都听令退下!想害大家送死的,就在这儿站着!辽子要围咱们,又不会跑。待大军回援,再杀他个干净!”我上前两步,再喝一声,众人悲愤相视,咬牙切齿,满心不甘,陆续散去。

正此时,城门忽而又起喧哗。我攀墙而望,竟是有人咽不下恶气,正欲自奔出城迎战。

熊达立刻下令拦截,可那十来人不顾阻拦,悲吼着依旧想往外冲。原本已退去的众人,见此情景,眼中皆燃起复仇怒火。

我急忙奔去,以身相拦,瞪红眼吼道:“都给我回去!谁不想出城报仇?我大哥也在城外!辽子没带多少攻城器械,就等着咱们开门。你们逞一时英雄,不过是白白送命,更要害死全军兄弟!谁他妈敢出去,就从我樊三身上踏过去!”

那十来人狰狞瞪视,虽未再强行冲门,却依旧不肯退后。

我挺胸喝令一声:“西虎帮出列,都把同队兄弟劝住!赤霄军同心同德,若有谁脑子想岔了,一时冲动坑害全军手足,军法不容!”

陈天水立时带几个小子走上前来,半拉半劝。

我见情势已略微定住,便笃定宣喝道:“樊指挥不日便带兵回援。今日之恨,都给我咬碎了咽下去,待大军杀回,再将那群畜生碎尸万段!我樊三领头第一个!”

“听三哥的!三哥带头,同心同德,报仇雪恨!”牛三德在旁高呼一声。

“听三哥的!同心同德,报仇雪恨!”西虎帮举拳应和,余人也受其感召,三两应和。

直至众人归岗,熊达才在我背后道一声:“樊三妹,你这妇道人家,心当真是硬啊。”

我转身瞧他面色不善,不卑不亢道:“对不住,熊指挥,越了你的令。方才情势危机,我多个人,也就多分力。咱都是一心为赤霄军,我是妇道人家,只会耍嘴皮子,守城还得靠你。”

熊达不置可否,轻哼一声,自去巡查。

明澄已走回城墙,定定望着城外散落一地的肢体。那群畜生尚不肯罢休,竟然纵马踩踏,狂笑挑衅。

我轻轻拉过他手臂,低声道:“如镜哥,你是主心骨,先去歇着。我来盯着。”

“无妨。三妹尚且坚韧不催,我岂能……”明澄声音沙哑,苦涩感叹,“方才,我恍觉是樊叔父亲临阵前。想来,将士们也是有此一感,才肯听令。”

“你是斯文人,嗓门不够大,我呼来喝去惯了。也亏得你把西虎帮那几个提上来,我说话才好使。”我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咬牙切齿道,“辽子这一计歹毒。咱出去是送死,不出去,便是露怯。敌军辎重不多,耗不起,只怕今日便有一场恶战。如镜哥,你千万挺住,胖子就在回程路上,我感应得到。”

明澄坚定点头:“三妹快些回伤兵所。切记,无甲胄护身,不可上城墙犯险。”

我不再耽搁,先赶回伤兵所,将轻伤将愈者编为三队,同时让谦从队的伙夫弄些热食,让这三队人背上去,顺带换下部分番兵休整,其后再将众军属及民夫召来,演练两遍救火,又特意叮嘱刘宜儿:“弟妹,我随时需去前头照应,后头就劳你看顾。”

后半日,全城在极度压抑中度过,万幸乌云压城,倒是带来一场细雨,火攻之危,暂且不惧。

夜深时,高坡又起鼓号,声势比昨夜更甚。我正为野利峻睨忧心,城墙上却又惊传敌袭之号。

我急忙遣人去前头询问,得知辽军趁夜潜至城下,意图挖倒城墙,弓兵正全力退敌,战况激烈。

我仰望高坡,又低头深思:到底哪边是佯攻?依白日在城头上所观,辽军已在高坡下损失一营之数。四千兵马并不占绝对优势,白白折损不起。今夜声势异常浩大,自然是佯攻高坡,意在攻城。

众难民却不解其中意,听得头顶喊杀声越发洪亮,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妄动,许多人蜷缩呜咽,又有小儿惊哭,立时被母亲紧紧捂口。那妇人见我走近,更为惧怕,埋头死死捂住小儿口鼻,生怕他发出声响。

见此情形,我绷得铁紧的心壳一软,无奈叹息,轻轻拍开她发抖的手,摸摸小儿的脑袋,再挺身环视一圈,高声道:“都别怕,高坡是佯攻,声大而已。不要走动,以防箭雨。”

果真,待我披上半甲,刚在附近巡视安抚过半圈,忽听一声急呼划破夜空:“箭雨!躲避!”

我匆忙就近闪入房屋,随即,屋板、屋顶之上,“叮叮”声密集响起,百姓惊呼声此起彼伏。

“都别怕!不要走动!”我又喝一声,众人稍微安定。

一波箭雨方歇,城墙上传来一声高呼:“弓兵,射!”

然而须臾之后,又一波箭雨紧随而至。木板隐隐传来撕裂之声,稀疏箭头穿透屋顶,寒芒森然,高悬头顶。

陇安仅有两百弓兵,定然对射不过,辽军在箭雨掩护下,迟早会逼近城下。

这胖子,骑着我的风火轮,怎还慢吞吞不回来!

三波箭雨后,城墙上喊杀声骤起,又有落石砸裂之声传来,显见是辽兵已攻至城下,步军正投石据敌。

刘宜儿慌忙寻来,嘴唇微颤:“三……哥,天水哥他……”

我坚定握紧她的手:“别慌,陈二是老将。你稳住这边,我去看一眼。”

说罢,我召来白日换下的三队番兵,又唤来崔景温,问:“叫你准备的东西,弄好没?”

崔景温点头,抱来两颗霹雳弹,披上不成套的破旧轻甲,随我而去。

步军已有四都在城墙上御敌,余下一都分散贴在城门后,严阵后备,谦从队与军医也在城下待命。我让崔景温在墙后躲避,便带领番兵,迅速奔上城墙,但见辽兵正试图架梯攀墙,却被我军奋力击退。

正此时,门楼上的哨兵高呼一声:“箭雨!躲避!”

我急忙滚去墙垣后,森森寒光贴着头顶擦过。有人躲避不及,已被箭雨射倒。

须臾之后,便有鬼祟黑影自墙外伸出。我想也不想,取弩搭弦,沿着那截黑黢黢的云梯,往下射去。

随即,身侧有人扑上来,一同掀掉云梯,弓兵也再度贴墙急射。

我拽住那人问:“牛副指挥在哪儿?”

“不知道!”那人大叫答。

我无可奈何,只能带令番兵先往东侧最低处而去。这段墙最为紧要,陈天水亲自在此防守。

“陈二,给你带来三队人,守住!”我拽住他大声问,“三德在哪儿?”

“不知道!”陈天水亦如此答。

我皱眉“啧”一声,弯腰躲避流矢,在奔走呼喝的士兵中极目搜索,终于见到正在北墙御敌的牛三德,便一把拽住他,附耳大喊:“我让人做了两颗霹雳弹,你找一队人埋在那破墙下。必要时,咱得自己炸墙!”

牛三德满目震惊,张口难应。

我又道:“墙后有粪坑。等樊二回来,咱就炸墙诱敌,前后夹击!就算城墙先被辽子挖塌,也能吓他一炸!”

牛三德旋即明白过来,安排人手去办。

我再找一圈,终于寻到东墙督战的明澄与熊达。

“三妹,你……”明澄讶然一瞬,又问,“高坡可还稳妥?”

“佯攻,声大,不用管。落石还有多少?”我问。

“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明澄答。

“樊二到底回不回来?这样下去,顶不住!”熊达抱怨道。

“天亮就回!”我直视他质疑的目光,“我跟他在娘胎里就连着,我说天亮回,他就天亮回!”

熊达咬牙半晌,恶狠狠道:“成!那我就守到天亮!要是他天亮不回,就是你樊家两兄弟对不住赤霄军!”

说罢,他便去安排城下那一都步军轮换。

“箭雨!躲避!”哨兵又呼一声。

左右亲卫立刻竖盾遮挡,密匝箭头射在厚革上,“咚咚”沉响。

“三妹,落石一尽,必会短兵相接,你快回伤兵所。”明澄劝道。

“明阿爷教我枪法,可不是叫我躲后面!”我坚决拒绝,并将弩上弦,“你这文职还在城墙上,我一能当百,做你贴身亲卫又何妨?”

明澄无可奈何,只能与我一同留在盾后。

箭雨过后,辽兵再次试图攀架云梯。六百弓步,实难将整圈城墙护得滴水不漏,几次拉锯之间,已有敌人拥上来,又被赤霄军竭力杀退。

传令兵穿梭来回,不断汇报战况。我军已损近一都人手,北门遭两度撞击,已有开裂之相,而弓箭却即将告罄。

“如镜哥,你稳住,我弄些箭来!”我猫腰奔下城墙,赶至伤兵所高呼一声,“众军属听令!三人一队,带领民夫拾箭,他们捡,你们挑。你们家爷们都在前头拼命,动作快!”

众人依先前分队,迅速行动。

我再吩咐传信的番兵:“上去传信,坡脚没人就给我下来一半!城墙缺人!”

番兵速去传信。碧眼狮仗义,即刻匀出一半人手支援,只是这些番兵也已十分疲惫。

“原地休息,喝水,三分饱!”我命令番兵原地休整一刻钟,待弓箭拾捡捆好,再各自背上两捆,迅速赶去支援。

有两百番兵顶替,城墙上压力略减,熊达立刻安排一都人下来休整,如此勉强交替,艰难防守至天色微明。

辽军上千人轮换进攻,已几度杀上城墙,我军奋战过一整夜,非伤即疲,情况岌岌可危。尤其是东墙,弓兵已无法阻止填满护城沟的辽兵抢挖墙角,城墙摇摇欲坠,明澄不得以避退到东墙北侧。

我领两队番兵四处机动,竭力补救薄弱,而熊达早已顾不得跟我计较樊宝玉能否及时归来,身先士卒率众杀敌,吼得声音嘶哑。

我正用枪捅下两个翻墙的辽兵,忽见远方有数道黑点飞起,心头一疑:两军交战,声势浩大,林中飞鸟早已四散,为何还会有惊鸟飞起?难道是胖子回援,放信鸦为号?

我心头大喜,急忙呼喊:“如镜哥,胖子回来了!打旗!辽右后军阵散乱!快打旗!”

明澄闻言,紧绷的神色稍见舒缓,立刻令门楼上的旗兵以旗语传信。城墙上众将士得此消息,亦重新振奋,以数倍之勇,与试图攀墙的辽兵殊死搏斗。

旗语传出,未几,辽右军后方树影轻摇,接着便闪电般杀出一队骑兵。可细看那支兵,打的竟是玄旗。

我心头“咯噔”一下,暗自惊疑:怎会是巨阙玄旗?胖子呢?赤旗呢?他不会是……

心神震荡之间,唐远那支精骑已杀入辽右后军。右后军乃是弓兵,猝不及防从大阵中撕开。

我竭力定下心神,审视战局,只觉奇怪:为阵之法,五骑为列,然而他这支兵却以三三结队,化作数十把尖刀,眨眼间便将敌军撕裂分解。而每一把尖刀,又如他的指头一般,灵活自如应麾而动,精准刁钻避实击虚,有条不紊将撕散的敌军逐一碾碎。

以骑屠弓,犹如投石击卵。只是他仅有两百骑,实无法突入中军大阵,尖刀的攻势逐渐受阻。

“打旗!让他先退!”我果断吩咐。唐远应旗而动,一骑当先撕开缺口,巨阙军如游蛇狡兔,迅速钻回山林。

眼见好容易盼来的援兵消失于视野,熊达焦急大吼:“樊二呢?大军呢?这两百人顶什么用?”

“不要自乱阵脚,大军就在附近!”我细观敌阵,见辽后军因遭不明突袭,已显乱相,而前军蒙在鼓里,尚在全力攻城。

“再打旗,左后军!”我当机立断,吩咐传信,又对熊达恳切疾呼,“熊大哥,你再带人顶住一轮,一轮就成!”

“他再咬一嘴顶几个用?下头还乌泱泱两三千人!”熊达愤慨质问。然而情势逼人,他也只能怒吼一声,率军决死而战。

须臾后,唐远再度从山林间突袭而出,挥锋直入辽左后军。然而辽军已有防备,他这一击未能利落撕开左后军。辽后军纷纷转向,向这支区区两百的骑兵合围。

我镇定心神,居高临下,冷静观察,见似乎已陷入敌阵的尖刀依旧如有天眼相助,精准寻找敌阵弱点,有惊无险来回穿梭,时而散如百刃爆裂,时而收如常山之蛇,丝毫不惧逐渐缩紧的包围。

他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只是再这般耗下去……

我忽而心领神会,奔向东墙,大呼一声:“三德!炸墙!余人退后!”

奋战的熊达听闻此令,扭过头来,震惊瞪目:“你哪来的火炮?”

哪来的?先前炮兵营拼死抱回几颗浸水的哑弹,你们都不要,我捡来用了。

唐远那支精骑折损不起,我顾不上解释,再次催促:“炸墙!快!”

“不许炸!”熊达愤怒阻拦,“姓唐的扭头就能跑,辽军一旦攻进来,咱都得死!”

“唐远丝毫不见乱,樊宝玉必是在附近埋伏,等待时机!咱得给他造时机!”我再度向牛三德喝令,“炸!西虎帮,带兄弟们后退!”

熊达还待阻拦,明澄却已赶来,命令道:“熊指挥,带人后退!”

“你们……”熊达双目瞪红,不甘怒吼,“发疯!”

我再扭头望向远方,见辽两翼马军已分兵向后包抄,那狡兔见势不妙,当即率军突围撤离,辽马军零散追逐而去。

而北墙城头上,随赤霄军撤退,已有辽兵涌上城墙。

我心头没底,不禁咒骂:唐兔子,你外甥可扣在我手里,别是装模作样晃两圈,扭头便坑我啊!

正此时,两声“轰隆”震耳欲聋,脚下猛然震动,北墙应声倒塌,城墙上的辽兵随裂石坠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外辽军见城墙塌陷,急吹鼓号,前军如饿狼扑食般汹涌而来。

“弓兵,上弦!”陈天水呼喝一声,弓兵皆搭弓引弦,箭指缺口。

“三都,坚阵据敌!”牛三德也已率步军坚守在陷阱外侧,长刀如针林密竖。

瞬息之间,辽兵已挖开碎砖,兴奋嘶嚎着杀入城中。粪坑上的木板不堪重负,骤然塌陷,当先数十人即刻坠落,而后方的辽兵不明所以,依旧如潮水般涌来,再齐齐泄入坑底。

与此同时,远方又传号声。我回头一望,但见辽军右方山林骤动,紧接着数百骑兵隆隆而出,扬扬赤旗如带血长刀,直接劈开已前后分散的辽军大阵,锋指中军。

步军紧随其后,如两排密齿,奋力啃噬撕散的右军。辽军阵大乱,纷纷扰扰向左散动。

而唐远那神出鬼没的玄旗又不知从何处钻出,如飞刀一般沿城墙贴近,将尚在往城墙缺口处急涌的辽右前军彻底冲乱。

这俩小子,成啊!

当先突入城内的辽兵发现中计,惊恐呼喊着退后。而城外的辽兵听见后方惨叫,慌乱不已,如洪流乱卷,向前推挤,与同伙踩踏纠缠,纷纷坠入粪坑。

弓兵聚力齐发,寒光如雨,粪坑中惨叫连连。步军铁墙而围,将那好容易爬上来的敌军无情捅下。

我居高临下,冷眼瞧着那些绝望哭喊的畜生,翻涌沉浮,扭曲挣扎,何其肮脏,何其渺小,如满池血蛆。

大哥,三儿给你报仇了!这群畜生用金汁暗算你,今日,便叫他们溺粪而亡,尸沉坑底!

几时将箭射光,我也不知,直到发觉自己空射过好几轮,才怔怔然看向空弩,忽而仰天大笑起来。

便是这几声笑,恶臭骤然涌入肺腑,我不禁接连干呕,脱力跪倒在地。

“三妹……”明澄忧心忡忡,轻拍我后背。

熊达面色铁青,咬牙挖苦:“樊三,说你没打过仗,上蹿下跳倒也成了事。说你打过仗,这就吓吐了?”

我翻眼瞪他:“我这是薰吐的!”

经这一通干呕,方才还蹈锋饮血的夜光虎,彻底蔫儿成了狸奴。恍惚间,我不禁忆起在东京时,我成日呕得天昏地暗,一日要怪上一百回小小仙儿。

小小仙儿,娘也给你报仇了。乖,别再责怪娘没护好你。你在天上好生待着,待娘收拾好万里河山,再来团聚……

就这般恍惚而思,连几时回的后堂,我也浑然不觉,直到听见薛六娘咄咄逼人的数落,方回过神来。

“你快去伤兵所,那边缺不得你。”我急忙劝道。

“伤兵?你不是伤兵?”薛六娘气道。

我低头一看,方才察觉因只批半甲作战,腿上不知何时已有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再抬头一看,发现江怀玉也在,细细回想,方才似乎是他从城墙上背我回来。此时,他见薛六娘正要剪开裤腿,红着脸匆匆往屋外回避。

“怀玉,你舅舅呢?”我问。

江怀玉躲至屋外,隔窗答:“樊二哥生擒敌方大将,舅舅正在审问。”

也对,西北军能说几句蕃语的不少,倒也无人精通辽语。

“外面怎好生喧哗?”我皱眉问。

江怀玉犹豫半晌,答:“他们,在屠杀俘虏。”

杀俘?

我冷笑暗想:活该。掘我手足陵墓,碎尸万段也难赎万一。

薛六娘皱眉咬唇,显见是厌恶此举。替我包扎好伤口后,她在屋内闷坐许久,直至喧哗声渐小,她才偷偷抹掉泪珠,一言不发赶去伤兵所,继续行医救命。

日落西山时,伙夫将辽兵战死的马匹宰杀,以粗盐炖煮,众人皆分上好几大块。

马肉粗糙,柴中带酸,谈不上鲜美。不过此时此刻有一口热腾腾的肉食入口,堪比龙肝凤髓。美中不足,便是那刺鼻的臭气萦绕不散,总觉像是蹲在茅坑里进食……

夜幕低垂时,樊宝玉方才抽身前来。他行色匆匆,未及卸甲,颌下有一道头盔系带勒出的深痕,胡茬凌乱,眼含血丝,丝毫不见大胜的奕奕风采。

我细看那凝满褐色血迹的重甲,发觉披膊已崩裂许多片,忧心问:“受伤没?”

他见我腿缠绷带,眼眶一红,不答反斥:“猴子,你……跑城墙上去做甚!”

挨了这句数落,我难得不觉生气,鼻腔发酸,垂头半晌,闷声问:“大哥,怎样?”

樊宝玉双眉骤拧,转过脸去,偷偷拭泪。

我眼前不禁再度浮现昨日所见的景象,恨恨道:“妈的,爷爷迟早要诛尽天下辽贼!”

樊宝玉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僵立良久,终于平复心绪,正色道:“猴子,关宁兄审出个消息……萧古烈未能拦截卫王,大军已往西京汇合。只是俘虏的民夫中,有一人虎背熊腰,高过六尺,拳如沙包,声如洪钟,有些像石头。”

我心头愤恨被喜讯冲淡,忐忑问:“西西呢?”

樊宝玉凝重摇头:“那辽贼不知。石头也是异于常人,才叫他记得。”

我黯然垂首,随即又坚定抬头:“无妨,石头既还活着,西西定然也活着。咱兄妹联手,杀回东西京,生擒萧古烈,将他们救回来!”

樊宝玉郑重点头,然而那坚毅的面容上,却挂着两条脏兮兮的泪痕。

见他这半争气不争气的模样,我忍不住数落:“胖子,你没沉住气。辽前后军还未彻底分开,马军出早了。若非唐远再帮你嘶上一嘴,咱有半营步军得陷住。”

“谁知你是炸墙诱敌?你和如镜哥都在城里,我岂能……”樊宝玉急红脸斥责,“再者,你也太过轻率。万一只是关宁兄先行一步,大军还未归来,你自炸城墙,简直是自寻死路!”

事实胜过雄辩。我懒得多费口舌,岔开话题问:“哎,你瞧清楚没?唐远那支兵好生邪门,竟是三三为数。难不成是唐家的六花阵?”

大胜而归的樊二将军气焰骤灭,窘迫道:“没看明白。”

我反复回想白日所见,也不解其中关窍,叹道:“罢了。人家五代为将,自有传家秘法。不像咱,是杀猪匠出身的野路子。”

樊宝玉无奈摇头,叮嘱道:“好生歇着,后日全军开拔,去平凉驻扎。”

我皱眉问:“这样急?咱这回伤了不少人。”

樊宝玉眉皱得更紧:“伤兵都快薰晕过去,没人愿意久留。”

我无奈耸眉,撇嘴暗想:樊三生平第一场胜仗,竟胜得如此……恶心。不过樊家祖上杀猪,杀猪是甚干净活计?当兵就要杀人,杀人又是甚干净活计?只要能取胜,什么计策用不得?

当夜,我唤于娘子烧来热水,搓下五斤泥,伴着丝缕不绝的恶臭入眠,竟在梦境中与老爹重逢。

“三儿,出息啊。老子这辈子都没打过大胜仗,你瞎胡闹一通,倒是成了事。”老爹重重拍我头顶。

还不待我自吹自擂,那招人厌的胖子却插话道:“爹,我可胜了两场!”

老爹伸出另一只手,也重重拍向他头顶,哈哈大笑:“都出息!今后老子不在了,你俩小子得相互扶持,叫咱杀猪匠也名垂青史!”

说罢,他便拍拍沉默不语的大哥,转身离去。

我想拔步追去,却脚下生根,想呼唤挽留,却喉咙梗阻,只能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心中暗立誓言:老爹,大哥,你们便在天上好好瞧着,三儿定会建下不世之功,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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