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陶哥哥!阿陶哥哥!”逐鹿听说,抵达王庭,便兴冲冲跑去穹庐大帐。自逐鹿被单于送到汉朝为质,兄弟二人已有快四年未曾见面。
“逐鹿!”雕陶莫皋听到逐鹿的声音,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飞奔过去,兄弟二人紧紧相拥。这情景令呼韩邪不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和呼图吾斯哥哥,哥哥去世一晃就是五年了。
“逐鹿,四年没见,你都长得快有哥哥高了!”雕陶莫皋拍拍逐鹿的胳膊,才发现他比同龄的男孩子要瘦弱些,“臭小子,是不是在汉朝没有阿爸监督,你把武功荒废了?瞧你胳膊上的肌肉,怎么这么瘦!”
逐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汉朝没有咱们宽敞的跑马场,我想练武也只能练些假把式。哎呀哥,咱们兄弟俩才刚见面,你怎么就揭我的短了呢?”
在场的乌禅幕大叔、邱林王和单于都笑了。单于道:“雕陶莫皋,那我就交给你个任务,在王庭的这段时间,你要把弟弟训练成像你一样优秀的猎手。教得好,阿爸重重有赏!”
“是!阿爸。来逐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阏氏阿依娜,她本是月氏国的公主。阿依娜,这是我的弟弟逐鹿。”
“阏氏安好!”
“逐鹿王子好,阿陶以前时常跟我夸你!”阿依娜轻抚着小腹,起身笑脸相迎。
“哦是吗?那还不是因为我有阿陶哥哥这么个好榜样!哥哥,你带我去山谷打猎吧,咱们有四年没有一起打猎了!”
“好!走!”
“走!”兄弟二人勾肩搭背走出了穹庐大帐。看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单于觉得十分欣慰,如果自己和呼图吾斯哥哥没有因为政见不合而分道扬镳,他们现在应该还像孩子们一样亲密无间吧?但愿逐鹿和雕陶莫皋能永远这么相亲相爱下去。单于心里想着,不由得感慨自己是不是上了年纪,竟变得多愁善感了。单于膝下只有雕陶莫皋和逐鹿两个儿子,他的原配阏氏在生下逐鹿后便亡故了,这么多年来他因忙于在外征战,为匈奴的统一大业奔波,便一直没有续娶,直到昭君到来。
阿依娜自从上次坠马,便动了胎气,刚到王庭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得随雕陶莫皋前来拜见大单于,心里一紧张,便觉得身子更加不适。见丈夫和弟弟去打猎了,阿依娜在宴会上再无认识的人,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穹庐大帐的宴席。她心知雕陶莫皋不愿意让单于知道她坠马的事情,不敢惊动王庭的巫医为她看病。因为月氏国也派来使臣参加匈奴祭庙大礼,阿依娜只得去找月氏使臣们帮忙。
待雕陶莫皋和逐鹿王子打猎归来,已经是深夜,穹庐大帐的宴席早已散了。单于单独把雕陶莫皋叫到穹庐大帐里来。
“阿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雕陶莫皋十分诧异,见单于阴沉着脸。
“阿陶我问你,你的阏氏阿依娜怀孕了?”单于问道。
雕陶莫皋一惊,答道:“是,阿爸。”
“她在来王庭的路上坠马了?”单于继续问道。
“阿爸,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雕陶莫皋连忙下跪,声音越来越小。
单于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雕陶莫皋觉得穹庐大帐里安静的可怕,许久单于才开口:“阿陶,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雕陶莫皋头上直冒汗:“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儿,妄为男子汉。”
“说具体些。”
雕陶莫皋冷静下来理清自己的思路,回答道:“都怪儿臣贪玩,本想与阿依娜二人二骑,游山玩水,带她领略匈奴风光,但是单独行动,遇到危险时就会无计可施,幸亏有好心人相救。此其一,其二,阿依娜有孕在身,我身为丈夫,却毫不知情。其三,对王庭附近地理情形不太熟悉,却未提前做规划,也没找向导,这才使阿依娜在兔子滩骑马被绊倒。”
“嗯,还有呢?”单于问道。
“还有……身为主帅,擅离队伍,玩忽职守。”
“还有呢?”单于继续问。
“儿臣不知,请阿爸明示。”雕陶莫皋搜肠刮肚。
“你想想看,我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单于提示他。
正在这时,阿依娜不顾门前侍卫的阻拦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单于,求您不要责怪阿陶,与他单独出行,这主意是我想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适才月氏使臣不知其中曲折原委,多有冒犯,求大单于不要放在心上。”
单于看着阿依娜面色惨淡,花容失色,对她说:“阿依娜,这是我和阿陶两个人的谈话,你回去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再说。”一面高声叫到:“侍卫长!送王子妃回毡帐。让巫医好好给王子妃瞧瞧。”
待侍卫长搀扶着阿依娜离去,单于对雕陶莫皋说:“阿陶,你不要以为阿依娜替你说情,你就可以逃脱干系了。这个女人真心待你,才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但保护妻儿,这是男人的责任!还有,你也不能责怪阿依娜告诉月氏使臣,因为月氏是她的母国,她嫁到匈奴来,月氏和你就是她的靠山,如果你靠不住,她就只能倒向她的母国!”
“是。儿臣明白,儿臣会好好照顾阿依娜,并安抚月氏使臣,不让他把此事捅到月氏国王跟前。”
“嗯,你明白就好。今日打猎顺利吗?”
雕陶莫皋原本紧张得冒汗,突然听到打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儿臣和弟弟一起打到了一头熊,明日一早就剥下熊皮硝制了,献给阿爸!”
单于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点点头:“起来吧。好了,快去看看阿依娜。”
“是!”雕陶莫皋转身离去。
看着月氏嫁过来的和亲公主与自己的儿子雕陶莫皋情投意合,单于很是欣慰。在犹豫了很多天后,他终于决定去见见自己的妻子。
从穹庐大帐到昭君毡帐,本来很近的路被单于走的很漫长,他站在昭君的帐前,听到里面的琵琶声充满了幽怨凄凉,那从琴声中流露出的悲切,比她在原阳泪别亲人时的琴声更添一种绝望,令听到的人唏嘘不已。
单于眉头紧锁,准备掀帘的手臂收了回来。
琴声如泣如诉,渐渐停止。单于朗声道:“昭君,我可以进来吗?”
帐内的昭君一惊,想起昨晚的事,脸上的欢喜还没浮现就已经暗淡了下去。他来做什么,负心的丈夫终于想起带着歉意来看妻子了?昭君努力使自己装作镇定的样子:“请进吧。”她放下琵琶,起身向单于走去:“单于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吗?”一边屈膝行礼。
单于怔住了,深情复杂:“起来吧。”从前,昭君和单于就像一对普通夫妻,省去所有君臣礼节。
“谢单于。”昭君恭顺地低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不愿他发现自己脸上淡淡的泪痕和微微发红的双眼。
“昭君,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我太激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你别放在心上。”单于感受到了昭君神情中的疏离。
“事已至此,不必了。”
“还有那些被责罚的汉人,我已经查明了,是内务司克扣了他们的衣食炭火,这才起了冲突。我已经处分了那些渎职的官员,并派巫医给你的侍从们疗伤。让他们受委屈了,请你替我好好的安抚他们。”
“我明白,多谢单于做主。”
空气冰冷的几乎凝固。
单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昭君的脸,仿佛是在看她最后一眼:“昭君,我想跟你说,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离开匈奴,返回汉朝的话,”单于顿了顿,下定了决心道:“你,可以走。我还你自由!”单于说出这句话时倍感艰难。
“你,你说什么?”昭君心里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愤怒,她心想: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何曾想过要离开匈奴?我怎么可能舍得你?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不知道吗?反而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还我自由!自由?是我的自由,还是你的自由?是不是我的存在,妨碍了你和你的阿诺兰公主谈情说爱,所以你便听了她的怂恿,想赶我走。
单于看着昭君的一脸惊愕,以为她是欢喜得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于是又逼迫着自己重复了一遍:“我说,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高兴,我可以放你回汉朝去。”他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他舍不得她,却不愿为难她。
昭君叹了口气,“是吗?单于慷慨,昭君定会铭记在心!”她怨他的负心,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薄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去留!“但是,我不愿意。”
单于怔住了:“昭君,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昭君避开单于期待的目光,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神情高冷凄婉,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后半生赖以生存的政治使命说:“昭君身为汉朝和亲匈奴的长公主,理应担起维护汉匈和平友好的责任。我不会辜负大汉和匈奴百姓的期望。”
单于心中刚刚生出的狂喜瞬间被浇灭了!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责任、使命,原来这才是她留下来的理由。她只是想实现她的理想,她的抱负,却半点不顾他们之间的感情。
单于冷笑了一声:“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你说过,你想做冯嫽。”
过去,昭君曾经对单于谈起过随解忧公主嫁到乌孙的汉朝女使节冯嫽,她心中充满敬佩,想要像冯嫽一样,为匈奴和大汉做许多事。但那时单于却告诉她:“不,我不许你做冯嫽。因为乌孙的国王并没有娶她,只是把她嫁给了一个亲贵,我和他不一样,我会娶你,让你成为我们匈奴草原的女主人!”单于回想起那时夫妇轻松愉快的对话,感到物是人非的凄凉。
昭君冷笑地回应他:“正是。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单于翻江倒海的愤怒,激动,悲恸,委屈几乎要把他的心肺炸裂了,他爆出了大笑,用这笑让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流进心里:“哈哈哈哈,好,很好,非常好!真是,难得的责任感,你真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没看错!你,真的,很适合,非常适合,做匈奴的女主人。”
单于痛苦的样子,昭君看在眼里。她心里竟莫名地感到畅快淋漓,她终于伤到了他,让他感受到了和她心里一样的痛苦:“我这么做,有错吗?你娶我,为的不也是你的匈奴吗?”
“没错,你没有错。”单于摇摇头,错的是他,是他自作多情地用心守护着这份感情,并让它慢慢爬上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甚至超越了他一直认为不可替代的匈奴,“我们都很有责任心啊,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为匈奴,你为汉朝,尽力而为吧!”
单于气愤地拂袖而去,一不留神被座椅一绊,险些跌倒。昭君一把扶住了他,那双温柔的手轻轻握在单于的右臂上,不愿松开。这或许将成为她最后一次触碰他了,昭君忽然开始后悔说出刚才的话,她伤害了他,她又开始为他的痛苦而难过。
单于一把推开了昭君,愤然走出毡帐,歇斯底里地怒吼:“走,去打猎!”
一个年轻姑娘骄傲的声音:“单于,我也去!”
“好!一起去!”
阿诺兰趾高气昂地跨上马,仿佛在向整个王庭宣示着她的胜利。
而帐内的昭君卸下伪装的倔强和冷酷,瘫坐在地上。她失去他了,她真的失去他了……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重复着,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单于出去打猎已经三天了,昭君从刚开始的不闻不问,变成了担忧。她独自迎着寒风,站在王庭入口的大道上,眺望着远方。
齐姑姑赶快拿着披风,给昭君披上:“这里风大,公主可别着了风寒。唉,单于这一出去就是三天三夜,真叫公主担心啊。”
可昭君却倔强地不肯承认:“他回不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没关系,没关系,那是谁做了烤肉放在那里,又等着谁来吃呢?”齐姑姑看着她问道。
昭君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噘嘴不说话。
“公主啊,在大单于面前,你可不能这么倔,知道吗?诶你看,他们是不是回来了?”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昭君看了看远处,确认了那是单于的队伍,转身扯着齐姑姑就走。
没走几步路,就听见深厚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朗声道:“诶,你们快点,把单于送我的那张狼皮,好好地硝制了,送到我帐里去!”回头一看,只见阿诺兰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看着她。
昭君的心冷了半截。回到自己的毡帐,昭君收起火上温着的烤肉,独自望着床前挂着的莲花灯出神。这莲花灯是单于在汉朝时买给她的,那时两人徜徉于长安灯市花海,谈天说地;到了匈奴以后,单于去打猎,捕到两只白狐,给她做了一件袍子,他告诉她说:“男人打到的猎物只能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过境迁,所有的美好皆成往事。
昭君心想,这三天三夜,他们一定两情缱绻吧?转身突然发现,单于竟一直站在帐门口,在她身后望着她。
昭君冷漠疏离的眼神刺激到了单于身为王者的尊严:“怎么,不想让我进来?”
“整个匈奴都是单于的,单于想到任何地方去,还需要和什么人商量吗?”
“我刚打猎回来,为什么不问问我好不好!”从前,每一次单于打猎回来,等待他的都是昭君亲手做的美食,还有她柔情似水的笑容。
“哦?这一路上不是一直有人照顾着单于吗?单于还有什么不好的?”昭君的心上扎着阿诺兰这根刺,她倔强地不肯向单于低头。
“哼!原来你这么放心。”单于失望了。
“单于来到这里,是有什么吩咐吗?”
“对,我来告诉你。祭庙大礼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从明天起,各国使臣和部落酋长到达王庭时,你作为我的阏氏,必须跟我一起招待他们。还有,你要负责把接风宴的食物提前准备好,这是我立下的规矩!”
“是,昭君明白。单于还有别的事吗?”
单于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出留在这里的理由,只得悻悻道:“没别的了。”他看了看昭君,她疏离的眼神已向他下了逐客令,“我走了!”转身掀帘离去。
本章部分情节源自电视剧《昭君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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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单于夫妇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