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汐拾 第4章 比试

翌日清晨，岚汐浑身酸痛。昨夜，白衣男子一掌将她送出谷外数丈远，直到撞上个老树桩子，冲击才停，这一撞，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岚汐，该起床了，今日定岗，万不可迟到。我刚刚占了一卦，吉时就在一刻钟后……”迷糊之际，一旁的芸豆摇着她手臂，她轻“嘶”一声，坐了起来。

与其说她是被叫醒的，不如说是疼醒的。昨夜并不觉得如何，今日醒来，全身没一处好地方。刚刚芸豆碰到的地方，似乎也伤得不轻。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天已蒙蒙亮。灵台瞬间清明，她忍着疼痛，快速穿戴好，赶到庭中集合。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蓝紫色。阳光穿透薄雾，照在绿瓦红墙上，显出淡淡的斑驳。

随着清晨第一滴朝露滑落，一向秉持公正的轩辕山庄总管家童颜佬面容严肃，手拿名册，站在院中，将规矩详细说与众人，“首先，恭喜各位，如愿站在了我面前。你们有外庭采买、仙山司花和庭院洒扫三个选择，想好后，逐一报给我听……”

岚汐站在队伍中，听着旁人恭敬有礼的回答，她面上不显，脑子却不听使唤地想着昨晚桃花谷底之事。

紫色氤氲的氛围中，桃花瓣沾染上红色鲜血，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将她护在仙泽中。

他眼神深邃，如同轩辕山最高峰上那一潭幽深的湖。他向她道谢，一切似乎很不真实。要不是身上不时传来的痛感，她真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

“管家在问你呢？”芸豆小声提醒她。

她又走神了。

将思绪拉回，对童颜佬恭敬道，“奴婢选仙山司花。”

山庄只有三处庭院，皆是庄主住处。能够时不时见到在五都中久传盛名却始终保持神秘的轩辕庄主，是不少人来山庄的目的。剩下的就是最不受待见的司花一职，别人都觉太过清苦，岚汐却以为，轩辕山上灵气旺盛，正好适合她心无旁骛地提升修为，没事再打听下瑶泽所在。

“甚好。”童颜佬略感欣慰，前面除了一位名唤芸豆的侍女，剩下人选的皆都是庭院洒扫。这其中，有几人是想认真做事，又有几人，想借此机会，得庄主青睐呢？这事，他太明白了，看破不说破罢。他把代表司花侍女的翡翠挂牌交给岚汐，难得地加了一句，“好好干。”

众人纷纷侧目。

当日，岚汐便赶到位于西山上的优昙婆罗花圃，上任了。

山中日子如流水，很快，她来山庄已近半月。这段时日，山庄中地形她也摸透个七七八八。

轩辕山高耸入云，有四座主峰，四山相连，错落有致。犹如巨龙蜿蜒，气势磅礴。

四峰各具特色，各司其职。

东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是为天然屏障，山庄即建于东峰之巅。北山地势平缓，视野辽阔，庄中重大宴请会放在此地。西山被精心打造成山庄的后花园，也是岚汐每日勤勉耕耘之处。这里四季常青，繁花似锦。

山峦间，春色满溢，悦人心脾。南山荒芜，且地势险要，据传常有凶兽出没，鲜少有人踏足。

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岚汐坐在优昙花圃旁的歪脖子树上，她往里侧挪了挪，这个角度，正好能挡住不算强烈的阳光。

今日和往常一样，无风无雨，心情舒畅。想想这半月来，她无甚烦心事，每天吃好喝好，山庄中的食材新鲜，山泉水甘甜，还有一个会做饭的姐妹芸豆不时送她点亲手做的凉花糕当点心，这日子，甚至比在斜阳谷还舒适。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不，麻烦自己就找来了。

正当她闭目养神时，听到不远处有争吵之声，她琢磨，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且越吵越凶，立即跳下树，寻着人声而来。

位于优昙花圃东北角，是一桩足有百年的栾树。郁郁葱葱栾树花下，四个穿着斑斓的女子围着一个布衣女子，推推搡搡，不知在争论什么。

看那女子背影，像是她的好姐妹芸豆，她快步上前。

“就你还想同我等同期竟考，一个厨娘？凭什么？”黄衣女子态度傲慢。

“一碗蜜汁青梅都做不好，还想留在山庄，想得美！”蓝衣女子手持摇扇，姿势优雅，一字一句却极显刻薄。

“交出你手中考券，我们不为难你。否则，我们姐妹吃了你的青梅，中了毒，就由不得你了……”粉衣女子虽面露微笑，眼神却寒凉到了极点。

看这几人的架势及穿着，岚汐了然，这四人就是半月前进庄时，行事最为霸道的南海四姐妹。为首那位，身着紫衣，名唤绮尘，是南海王的嫡长女，其他三位为南海王妾室所生，听命于绮尘。

绮尘年少时，曾在南海岸边见过山庄主一次，海中岁月漫长，她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度出海，见到那位少年。这次山庄遴选，是难得的机会。南海王和王后见劝不住，便命妾室生的三个女儿同她一道，名为姐妹，实为保护。

岚汐从前听闻南海王长女虽长得我见犹怜，却是个刁钻霸道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四人围攻下，芸豆步步退后，她攥紧拳头，面色发白。

退无可退时，芸豆抬起头，坚决地说：“每个被招募进庄的人都有参加庄考的资格，这个机会我等了5年，考券我是绝不会交予你们的！”有了考券才有参加庄考的资格。

“还跟她废什么话，一起上！”一直未说话的绮尘走上前来，命令道。

“是，阿姐。”三位龙女齐声，亮出武器，身形一展，向芸豆袭来。

如此以多欺少，别说当下被欺负的是她姐妹，就算是个陌生人，岚汐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事，她管定了。

“四打一？我都替你们害臊”岚汐来到芸豆身前，伸手将她挡在身后，“别怕，有我在，不会让她们得逞。”

绮尘看了眼岚汐，虽稚气未脱，却十分标志，是个标准的美人。她心中升起无名火，开口道：“来得正好，本想解决好这位，下一个就是你，你们这些地仙，凭什么和本公主争？在这一方至纯至净的灵修圣地任职，你们配吗？”

“我们没资格？你们几个穿的跟花辣椒似的，又高贵些什么？”岚汐有意激怒她们，转移火力。

双方剑拔弩张，打斗一触即发。

——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花圃后一座假山上，正在对弈的两人。

精巧布置的假山上，有一潭清可见底的池塘。池塘中，几株荷花亭亭玉立，花瓣轻展，散发出淡淡清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花瓣上，有一方洞天，庄主轩辕岳与月神莳沙，正坐于一片宽大的荷叶上。两人以花叶纹路为棋盘，露珠为棋子，悠闲过招。

他二人所在方位，正好可从假山孔洞中见到优昙婆罗花圃。

莳沙伸手向荷叶上拿了一子，随着他的动作，月白色袖边上那一弯淡黄色的月牙也随之摆动。他桃花眼微挑，看向轩辕岳，“殿下，你托我查的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本君从不做无谓的选择。”轩辕岳对他的打趣并不感兴趣，话音落下，白子占了先机。

“就知你会这么说。好消息是，你猜得没错，长德幕后果然另有其人。前段时间，我到他出生地走了一趟，打听到他当年和一个曼陀罗花妖走得很近，也许这个花妖知道些内幕。”

“花妖现下何处？”轩辕岳问。

“花妖藏身处，需再给我些时间。”莳沙喝了口茶，“你这茶倒是从未让我失望。坏消息就是，花菱下落一事依然没有进展。”看到轩辕岳失望的神情，他马上说，“不过你放心，前段时间我又去了趟幽冥，冥王说尚未收到她的魂魄。”

轩辕岳给莳沙倒满茶，“辛苦你了，这事急不来。”

“哪里的话，我不帮你谁帮你。行了，不说这个。”每次提到花菱，轩辕岳总会心情低落，莳沙指着洞天外的花圃说，“这么好的位置，可不能浪费。我们不如打个赌，赌一赌外面这两方，谁胜谁负？”

“请。”轩辕岳拿走四粒吃掉的黑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输了要请客，你庄上的糖醋排骨，我可是馋好久。一个黄衣，就能轻松将她打倒，这客你请定了，哈哈。”时莎是轩辕岳的挚友，他性格洒脱，心直口快，不似轩辕岳一般，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的确，”轩辕岳落下一子。“南海一族，灵力也算醇厚。别说四人，就算一人与她二人对手，打赢也是绰绰有余。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这局有点难破。”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莳沙得意。

轩辕岳掷出白子，“倒也未必。”

花圃之上，与南海四女斗法的，正是那日在桃花谷底为他解毒的女子。无论对陌生人还是朋友，她都使尽全力，帮上一帮。

他希望她赢。

——

花圃之上，绮尘带头，招招紧逼。岚汐无奈，节节退让。

以她的灵力，的确无法与这四人相比，更别提赢过她们。当务之急，是甩开这些人，带芸豆离开。若不论术法，只论功夫，她倒能比划几个回合。她大呼，你们以多欺少，本就不公。咱们就比试功夫，不参灵力，如何？

令她没想到的是，四人置若罔闻，黄衣龙女绮丽甩出雨针，她二人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她想到此前在这里遇到的一只黄蜂，看来只能赌上一赌，看这位蜂兄是否愿意帮忙了。

她带着芸豆，向花圃深处跑，诱敌深入。

待众人行至花圃中间，她口中念咒，随即身形一隐，失了踪迹。

“想跑，没那么容易！”四人正自追赶，却被另一个声音震住，“是谁扰了本王好眠？”一个慵懒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几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圃中。

一只原本隐匿于花丛间、不起眼的橘黄色蜜蜂，迅速膨胀成为一只体型庞大、色彩斑斓的蜂王，其翅膀宽大有力，每煽动一次，都伴随着大声的嗡鸣。蜂王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侵犯的怒气，对眼前这些打扰了自己睡眠的不速之客感到极度不满。

他双翅猛然一振，一股强大的气流向四周扩散，带动周围的草木也晃动起来。紧接着，无数细小的蜂针如同密集的雨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扑向龙女。这些蜂针，闪烁着寒光，每一根都蕴含着足以让人麻痹的毒素，它们在空中编织成一张密网，让人无处可逃。

四人见状，脸色骤变。本想吓唬一下这两个低阶地仙，没想到捅了马蜂窝，还是一个千年大妖的马蜂窝。四人使剑的速度，远不及蜂针攻来之势。她们避之不及，左支右绌，衣衫被蜂针划过，形容极为狼狈。

岚汐二人躲在树后，见此情景，拍手称快。她在这里待了半月，除了按时莳花弄草，此间地形风貌已熟记于心。

优昙婆罗花本身具有灵性，加之轩辕山上灵气汇集，无论人、妖，于此修炼都会事半功倍。花圃中，就有一只刚于近日修炼成形的蜂王。此蜂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花海自然感情不同，见四人下手毫无情面，早就有些不耐烦。

蜂王煽动羽翼，狂风席卷着彩色花瓣，层层包裹住花圃。别说保持优雅，就连基本的姿容她们都顾不上。几人法力算是上乘，若是联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偏偏招式绵软，术法不精，心思不齐，漏洞百出。

狂风过后，四人头晕目眩。

“这……怎么可能？”绮尘喘息着，心中惊骇，惊骇之余又有些不甘。

“阿姐，我们还是先离开罢。”绮丽已花容失色，声音带颤。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被源源不竭的蜂针耗光体力，毫无胜算可言。

“今日这帐，我记下了，改日同你们一并清算！走！”绮尘扶着剑，拔出落在她左肩上的蜂针，向山外走去。

绮丽同其他姐妹紧随其后，四人逃之夭夭，彩色翻飞的衣裙，给傍晚的天际增加一抹仓皇之色。

大风褪去，山林再次归于平静，岚汐和芸豆从树后走出。二人向蜂王致以谢意，蜂王不屑，傲娇道，“不要再打扰本王睡觉。”随后慢慢缩小，回到树上。

岚汐看着一地的狼藉，微微叹气。她双手相扣，口中默念安心咒，满地残红不见，受惊吓的花灵得以安抚，花圃也恢复如新。

"咳咳..."术法甫成，她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殷红的血丝自唇角渗出，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芸豆上前扶住了她。

旧毒未清，又添新伤。她感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假山孔洞后一闪而过的身影，衣角绣着的北斗七星纹样在夕阳下若隐若现。

——

小洞天中，轩辕岳与莳沙已结束对战。刚刚这一幕，也被具有最佳观景位的两人尽收眼底。

“妙啊，这一招借力打力，用得甚好。”莳沙叫好，桃花眼中带着赞许之色，“你倒是会看人。”

“不过是些小聪明。”轩辕岳收回目光，眼中露出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我倒好奇，若这姑娘当真不敌那四女，被围攻殴打，你又如何？”莳沙抖了抖本就无尘的袖子，以手支腮，看向对面人。

“于我何干？”轩辕岳把最后一子装回叶子盒中。

“事关庄考公允，你真能视而不见？”莳沙为人热心，难得受轩辕岳另眼相待，两人从战友成为朋友。

“世上诸多不平事，你我又能管得了几件？”他语气冷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虽贵为众山之主，然苍生大爱于他而言，却抵不住心中的那点渴求。

与星都那些以慈悲著称的大神比，他的确冷心冷情得多。

“那要不我替你去瞧瞧？”莳沙站起，同轩辕岳出了小洞天，天色已暗。

“卯日星君已下值，你该回去了。”轩辕岳叫住莳沙。

莳沙抬头望天，黑夜渐近。若是黑夜完全覆盖大地之前不能赶回月宫，照亮下界，这可是渎职之过。

为解心中之快，而不顾万千苍生，他做不到，随即朗声道：“没办法，咱肩有重担，安抚小姑娘的事就交给你了，刚才看她脚步轻浮，许是中了什么毒。”拍了拍轩辕岳的肩，“你有空也关心一下下属，对了，等那花妖寻到，我再过来讨排骨吃，回见”。

白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西山恢复到往日平静，流水潺潺，花香旖旎，天边现出一弯新月。

这便是轩辕岳与岚汐的第二面。

两次都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她挺身救人，即便力量小于对方几倍，也要搏上一搏。

这感觉，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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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