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汐拾 第3章 庄主

轩辕岳回到枫苑已是深夜。

苑中小厮置好夜明珠，将沐浴水收拾妥帖。枫苑掌事顺心早已候在篱笆门前，提着三盏琉璃灯，疾步过来，一面照着脚下路，一面请他的示下，“庄主是先歇息片刻还是现下沐浴？”

庄内灯火阑珊，唯有头上星子闪着幽光。“沐浴。”他道，脚下不停，朝着净室走去，顿了顿，抖了抖衣袖，“这身衣服别让我再看到。”

“是。”轩辕岳近身不喜人伺候，燃上奇楠香后，顺心默默退去屋外。

顺心琢磨，庄主爱洁，但并不浪费。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自己在打理，也不见哪件衣服他一次就弃了。庄主晚归，定是去解决了什么妖物，虽然面上看不出，凑近了还是能闻到一丝妖族特有的血腥味儿。

庄主他尤其不喜这味道。

……

五都四海中，轩辕山庄地位特殊。

它不受任何一方势力管辖，却又可容纳各族人士，无论妖族、魔族，抑或水族、仙族，甚至人族，只要真心投诚，愿为山庄效力且考核合格者，都会在此找到一席之地，得到山庄庇护。

可谓兼容并蓄，海纳百川。

可将各族厉害人物汇集，彼此又相处和谐，山庄之主轩辕岳也是个能人。

数百年来，四海盛传他的传说，却又少有人亲见他一面，只因庄主常年居于山上，鲜少露面。据少数见过他的人说，庄主冷峻内敛，剑法超群；好茗茶，懂医术，十分自律；相貌非凡，有如天人之姿。

关于他身家背景的猜测也不在少数，有人说，看那一头纯正的蓝发，就知与妖族渊源颇深，或是妖族少主；也有人说，拥有常人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除了富可敌国的皇室也没谁了，许是凡界什么皇亲贵胄。

……

世间猜测，不一而足。

神秘莫测的轩辕庄主实是星都御尊的第九子、司掌下界万千群山的山神清岭宇。当初，他舍了九殿下的尊号，甘愿下到凡界，是为了另一位仙者——他儿时唯一的玩伴，花邦二公主花菱。

奇楠香具有安神之效，躺在浴桶中的轩辕岳稍稍定了心神。香气绕梁，久久不散，将他的思绪带到500年前。

花邦之乱平息后，他暂代花帝之位。

几年时间，邦内风调雨顺，繁衍生息，如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花邦漪澜殿中，清岭宇正批改公文。因要查找历年资料，在书架上一不起眼的角落，翻出内侍长德给花主呈上的奏疏，这让他颇感意外。

长德虽是内侍，花主待他青眼有加，许他像文官一样参政。

他抽出一卷竹简，其上内容令他大为惊讶。

臣长德谨奏：

近闻妖族有不轨之谋，或已潜匿于花邦之内。臣心忧如焚，恐其一旦发难，将危及社稷。望花主明察，严加防守，防患于未然。臣愿肝脑涂地，报国家之恩。

彼时离那场叛乱尚有三月余。

他又随机打开另一竹简，也是相似内容。言之凿凿，情之切切，尽是忠心肺腑之言。这让清岭宇陷入沉思，他一直以为，奸臣长德，是小人，是帝王身旁的蛀虫。据当年他的同伙供认，他早有不臣之心，预毒害花主，想要取而代之。

可要单看他奏疏上之言，俨然一忠臣良将，和众人对他的评判大相径庭。

他对此产生了疑惑，命人比对了长德的笔迹，奏疏确是长德所书无疑。他又命人向长德的左邻右舍打听此人，那件事后，认识长德的人都不敢言语，唯有个胆大的站出来，说长德从未做过坏事。

这些便罢了，或是他藏得太深，伪装得很好。

又过了段时日，清岭宇派出去的人在仙妖交接处找到了长德的养子玄林。起初，玄林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打死不说长德半字。清岭宇对他说，若他阿爹真是冤枉的，他可以做主，还他公平。

玄林听了后疯了似的大喊，阿爹是好人，连续喊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嗓子说不出半字。玄林带他们去了已被抄得底朝天的旧日府邸，在院中枣树下，挖出长德与他族的三封书信往来。

清岭宇一封封看过，手指敲在略有些发黄的信笺上，陷入沉思。

有些问题，他想不明白。

信是妖族一位无名氏所写，大体内容是以享不尽的荣华诱骗劝降长德，希望他与妖族合作。那封还未寄出的信中，长德明确写着拒绝，并大骂对方无耻，以后休要再找他。

倘若他真是一位忠臣，那当年在无卷殿中，也是他亲自给花主下的毒，导致群龙无首，花菱的两名兄长在战乱中身死。

是何缘由，让他前后判若两人？

清岭宇想到失传已久的禁术——傀儡术。利用人心中的渴求，将**放大，逐渐蛊惑甚至吞噬人心，让宿主成为**的奴隶。

又是谁给长德施的咒术？

从现有线索来看，妖族可能性最大。

他需要掌握更多的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然他彼时多数时间都需待在星都，无事时还要听大家讲佛论经，以磨炼道心；侍奉双亲，晨昏定省，修得孝心。

规矩颇多，不胜繁琐。

恰在此时，万千星河之上，关于他血统不纯、出身可疑的流言四起。碧波之上，似有人推波助澜，让原本安静的星庭又有了八卦的内容。

众人见他虽不敢言语，私下却议论得甚欢。

眼不见心不烦，他急需寻个机会，脱了这些桎梏。

不久后，星都所辖的蚁族叛乱，御尊派出大儿子恒笛和小儿子清岭宇应战，足见对此战的重视。令人没想到的是，百战不殆的战神清岭宇，竟在这一役中马失前蹄，打了败仗。好在恒笛领兵赶到，驱退蚁兵，大获全胜。

这一战，清岭宇走下神坛，成就了恒笛在军中的威望。

大殿上，九殿下跪于阶前，请御尊降罪。

他说愿退了山神之位，到凡界思过。御尊心疼幼子，道：“你小子别想逃避责任，且罚你百年俸禄，但这山神的责任还需你担着。我记得北地的无量海风景优美，最适宜禅修，何必到那荒芜的凡界思过？”

话一出口，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掌御史之职的谏言大夫们纷纷上奏，若是不严惩山神，其他将领也会有样学样，御尊将来还如何立住威望？

就算他是九殿下也不行！

………

恒笛双手隐入袖中，面上带笑，出列为九弟求情，“九弟初犯，请尊上网开一面，也请众仙家高抬贵手。”

清岭宇朗声道，“阿兄好意我心领了，那些老仙说得没错，犯错就该罚，光罚个俸禄有什么意思。要思过就得到离星都十万八千里的凡界，这才有效。”他朝殿上又拜了一拜，“请御尊降罪。”

面上，御尊拗不过这些言官，便罚了他的俸禄，发落到人间思过。私下里，还是把上古神山轩辕山给了这小儿子，方便他在山上修行，且山上宝贝众多，即便在凡界，也断不会苦了他。

御尊爱子之心，可见一斑。众仙见此，也并未再多言语。

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后，御尊才择了个良辰，放清岭宇下了界。

初到凡界，他化名轩辕岳，修建轩辕山庄，收集天下情报。

一为找出长德幕后主使；二为寻得花菱踪迹，助她回到花邦，承继大统；再则，在他心底最隐秘处，关于他的身世，也想求个答案。

仙山之上，他终年韬光养晦，避世隐居，除了花邦的老臣子和老友时莎外，极少再见外人。

屋中香气氤氲，轩辕岳穿上新衣，推开窗，两株红枫树安静地立于庭中，开得热烈。

小时候，他常和花菱在枫叶林玩耍。

“当年之事，若幕后之人另有他人，我必将之带到你面前，由你亲审。”风吹过，红枫簌簌作响。

月华洒下，无声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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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