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时静寂。
妖王与轩辕岳这一面,终究避不过。
那个悬在轩辕岳心头却不敢轻易触碰的疑问,今日或许就要揭开。
时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他最是清楚,无论真相如何,对轩辕岳都是冲击。
轩辕岳抬手,月色在他指尖流转。"你在此守着,"他对李正吩咐,目光扫过树上狼狈的玄墨,"看住他。"
又转向时莎:"代我送她回去。"
"那个,真不用我陪你?"时莎仍不放心。
轩辕岳摆了摆手,雪白的衣袖在夜风中轻扬。视线最终落在岚汐身上,他的唇微动,似乎想嘱咐什么,终是没再发声。
他转向玄襄:"王姬,请带路。"
"好。"玄襄应声,随即对玄墨部下厉声道:"妖王有旨,玄墨在此吊足三天三夜,任何人不得私放,违者重罚!"她的目光在岚汐身上短暂停留,复杂情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随即对轩辕岳欠身:"轩辕庄主,请。"
岚汐望着轩辕岳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揽奕阁卧在玄云楼西侧,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木,一座精巧楼阁在苍松翠柏间若隐若现,檐下"揽奕"二字笔力苍劲,藏着千年风霜。
阁中,玄色长袍的身影背门而立,正对着一副空无一子的棋盘。听闻脚步声,缓缓转身。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亮了妖王玄天与轩辕岳确有几分相似的轮廓。尤其是那双古铜色的瞳孔,深邃如万古寒潭,沉淀着岁月的智慧。墨蓝长发仅以一支木簪随意束起,平添几分超然气度。他的目光在轩辕岳身上停留,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
"父王,轩辕庄主到了。"玄襄恭敬禀报。
"有劳襄儿。"玄天微微颔首,伸手示意,"轩辕少主,请坐。"
轩辕岳从容落座。石桌上茶香袅袅,水汽氤氲了彼此的神情。
"轩辕庄主可愿陪我这个老人家手谈一局?"玄天指尖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啪"的一声清响落在星位,打破阁中寂静。
"好。"轩辕岳执起黑子,缓缓落子。
"今日之事,是玄墨莽撞了。"玄天开门见山,"给轩辕庄主添了麻烦,本王代他致歉。"
轩辕岳抑制内心波澜,轻啜清茶,"妖王言重。“
玄天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他凝视着棋盘,声音低沉:"玄墨心性不稳,易受流言与心魔所困。关于少主身世的那些无稽之谈,本王亦有耳闻……"
真的只是无稽之谈吗?他到底是不是玄天之子?玄天与母后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轩辕岳指间的棋子微微一顿,将翻涌的疑问压回心底,只淡淡道:"妖王此番找我,并不只为你那不争气的养子吧?"
玄天忽然坐直身子,唇边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轩辕庄主有何疑问,不如直接问我?"
轩辕岳索性放下棋子,直视对方:"外面那些流言当真是毫无依据吗?你与璇绵神女,到底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玄天淡定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你身体里,流着我的心头血。"
"啪嗒"一声,棋子从轩辕岳指间滑落,在青石地上弹跳着滚远。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天,那个日夜困扰他的谜题,竟以如此直白的方式揭晓。
玄天起身走到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一千二百年前,妖族的月光也是如此。"他陷入回忆,声音缥缈,"而你母亲,是我玄氏乃至整个妖族的恩人。"
"那时五界初定,以星都、水域、花邦、妖族、魔族各据一方。妖族最为势弱,在北境偏安一隅。直到先王羽化,我继位不久,叔父玄焦密谋举兵反叛。"
玄天的声音渐沉:"那时我年少气盛,应对失当,竟让叛军直逼晟城。五封求援信发出,唯有花邦赠宝相助,星都派来一千精兵,挂帅的,正是璇绵神女。"
"后来我才知晓,"玄天转头看向轩辕岳,目光复杂,"她那时已怀孕三月有余。她腹中之子,便是你。"
轩辕岳敛眸,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玄天深吸一口气:"我没料到那一仗会打得那么久……直到叛军退去,璇绵腹中的你也即将足月。玄焦心高气傲,不甘败于女子之手,在一个雨夜潜入她的住处。"
阁中寂静,唯有玄天低沉的声音在回荡:"等我赶到时,只见两人倒在血泊中。玄焦已气绝,而璇绵……"他声音微哽,"她抓着我的手,只求我一定要保住你。"
"所有医者都说只能保大,可她执意要生下你。要让你平安出世,必须先修复她受损的灵脉。时间紧迫,你父王远在南荒,我只好……动用了上古禁术'传息术'。"
玄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接连十日,我日日剜取心头血,以太阳金光为引,将己身本源之力渡入胎儿体内。第十日深夜,你终于平安降生。"
他转身凝视轩辕岳,目光痛楚:"传息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它会强行让胎儿承袭施术者的特质,比如这头墨蓝发色,这双古铜眼眸。我虽救了你,却让你自幼受尽非议……"
轩辕岳默然良久,终于开口:"千年旧事,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玄天挥手化出一盘残局,指尖轻点:"你看这棋局。若在此处落子,虽解一时之困,却埋下祸根;若落在另一处……"他手指轻移,"看似无关紧要,却是绝境中的生机。"
他深深看着轩辕岳:"你母亲不说,是在护我。当年之事,你父亲全都知晓,你出生时他也在场。他们保持沉默,既是为全我的颜面,更是为了五界安宁,擅用禁术若被长老知晓,刚平息的妖族必再生波澜,星都也难以独善其身。"
轩辕岳眸光微动,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又有谁想过他的处境?
"既已说了这么多,"玄天忽然伸出左手,"听闻轩辕庄主略懂医术,不如为老夫诊上一诊。"
轩辕岳虽有些疑惑,仍将手指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他眼中闪过惊异,这具身躯内里已千疮百孔,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康健。
"当年随先王征战,我早已伤了根本。"玄天轻声解释,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涩然,"那时起,我便不能再有子嗣。"所以他空置后宫,收养两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作为继承人。
"其实你不必……"轩辕岳收回手,话音未落便被玄天的轻咳打断。
"咳咳……能解了庄主疑虑便好。"玄天掩唇轻笑,眼角细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阁外,夜风拂过松枝,发出沙沙轻响,仿佛发出一声声感叹。
感叹这位妖族的王,曾经那个手执长枪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平定一方动乱;继位后雷厉风行,以日渐凌厉的手段整顿朝局,让各方长老心服口服。
岁月无声流淌,那些深埋在他身体里的旧伤,终于在年华老去时汹涌反噬。他无力抗衡,只得选择闭关,将妖族权柄交予玄墨。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当年所为是对是错。"玄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凉,"但若时光倒流,我依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你们母子。"他微微直起身,"玄墨那边,我自会解释,化解他对你的敌意。"
玄天说,这两百年来,他并非如外界所言云游四方,而是一直在纳云楼中闭关养伤。外界的风言风语,他几乎一无所知。直到感应到轩辕岳来到妖都,才特意出关,将这段尘封千年的真相和盘托出。
正说话间,一名随侍轻步进门,躬身低语:"主上,医官特意叮嘱,请您切勿过度劳累。天色已晚,您又方出关,该歇息了。"
轩辕岳起身:"妖王身体要紧,晚辈不便叨扰。"
玄天强撑着要站起来相送:"不必客气...倒要谢谢你,愿意听我这个老人家絮叨这许多。"一阵轻咳打断了他的话语,"那这盘棋...改日下完?"
"好。"轩辕岳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揽奕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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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