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去幽州,也不急于一时。
倒不如让他先前去,自己留在京中把织机推广的事完全解决好了,一切平稳后,她再悠闲地乘坐马车,边游玩边赶路地去幽州寻他,不是更两全其美嘛。
想到那时他突然见到自己的惊喜模样,宋嫣不由嘴角微弯,暂时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个打算。
于是,她脸上露出很理解的神色,平和淡定地应道:“嗯,夫君思虑得是,路途太艰辛,我就不随军同行了。那我着人将你的行装再好好收拾收拾,让你在路上也能少些辛苦。”
韦丛岩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利落,神色间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离愁别绪,好像他只是出门办件寻常差事,三两日就回,心里又不平静了。
脸上因不舍而生的难过也转为了郁闷与不满。
他自己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暗自愁苦了两日,她却这么云淡风轻,还立马就要着手替他打点行装,连半点惋惜难过的神色都没有。
他忍不住揪起眉头,幽深的眼眸紧盯着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控诉,追问道:“夫人……就没有其他话要同我说了?幽州路远迢迢,光是途中跋涉就要耗费数日之久,且局势不明,我这一去,归期难料,怕是至少也要月余才能回来。”
他刻意将分离的时间说得更长些,期盼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动容。
然而,宋嫣的话接得十分顺畅自然,还有一种过于明事理的贤惠:“夫君就安心地去吧,家中一切事务我会协助母亲打理妥当,我在府里等着你回来。”
这话公事公办得,不似即将与爱人分别的妻子应有的缠绵悱恻,反倒像极了巴不得他早些启程,莫要耽搁。
韦丛岩被噎得一时语塞,握着她的手都有些僵硬。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迫不及待地盼着他离开么?
这个念头冰冷地钻入他的心窍。
成婚以来的这些时日,宋嫣待他好得过分,好得不真实,就像置身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让他时常恍惚,分不清眼前的美好是现实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
幸福来得太过汹涌完美,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她过去舍身救过许多人,那些受过她恩情的人,因感激仰慕纷纷前去相王府提亲。连涣骄认出她时,都露出了那样怔愣的神情。
有这么多的人倾慕着她,环绕着她。对于这样耀眼的她来说,自己是否在京中,是否在她身边,是不是……根本就无关紧要。
内心涌起的不安与酸涩快要将他淹没,他拉起宋嫣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碰了下,“夫人会想我么。”
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他的妻,他不用苦涩地远望着她,祈求她的一点回眸与怜惜,他可以带着理所应当的占有与依恋,正大光明地诉说自己的心绪。
“我会很想很想夫人,非常、非常舍不得与夫人分开。”
这话语直白而滚烫,与他平日清冷内敛的性子大相径庭。
他喃喃地低语,要将满腔的依恋都倾倒出来:“夫人也会想我么。”
此话一出,轮到宋嫣感到诧异了。
记忆里,无论是成亲前那段暧昧纠葛的时光,还是成婚后的耳鬓厮磨,韦丛岩都没有这样动情地说过这种露骨情话。
他细长的凤眼里氤氲着浓郁的缱绻柔情,紧紧缠绕在她身上,好看的薄唇不自觉地微抿着,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像在等待神祇降临般,等待着她的回应。
宋嫣的心也软成了一汪春水。
她伸出手指勾住他的下巴,眼中漾起戏谑又宠溺的笑意:“你说我会不会想你呢?傻瓜……”说完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个吻在他唇上。
韦丛岩并不满足,贴近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在她的耳边与颈侧,他知道她最受不住这样的撩拨。
“夫人定没有我这么思念,我是一日也舍不得与夫人分开。”他语音里含着一丝委屈的抱怨,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冰凉的肌肤上,故意地引诱她。
果然,勾引很快起效,宋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离愁别绪,什么收拾行装,当下二话不说,手指探入他的衣襟,气息微乱地扯开他的衣服。
韦丛岩全身上下,宋嫣最爱的就是他肩颈这一块。
他的肩颈不薄不厚,风骨俊朗,锁骨的线条嶙峋起伏,流畅地没入在白皙匀停的肌理下,美感十足。
宋嫣唇齿流连之际,已分不清是在品尝,还是在本能地标记,只想在这令人沉迷的地方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那夫君在离开前,要好好记住这份念想……”衣衫尽除,她拉着他就向内里的床榻走去。
青天白日,帷帐垂落,掩去一室升腾的旖旎春色。
翌日拂晓,五千援军于皇城正门外集结完毕,肃杀之气弥漫空中。
黑色的铁骑凝肃而威严,红色的军旗在晨风中飘飘作响,将士们手中的兵刃反射着初升的朝阳,泛起灼人的光。
宋嫣身着一袭水蓝色的裙裳,如墨青丝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发尾,素面上唯有一点绛唇缀于其间,衬得白皙如玉的脸庞多了一分冷艳之美。
她以家眷的身份立于送行的人群中,明明心下知晓不过稍待时日就可前去寻他,此行也不是什么直赴九死一生的沙场,可能是受周遭弥漫的离愁别绪,妻子垂泪,父母叮咛的画面感染,她也生了几分离别之感。
毕竟这一去,韦府中就没有他日日相伴的身影了。
“夫人。”韦丛岩今日一身戎装,较平时多了些英挺气概,脸上露出一抹压抑着离别愁绪的温柔笑意,眼光深深地凝注在她身上。
“夫君。”宋嫣踮起脚尖,将怀中备好的护甲为他披挂在肩头,动作专注,随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系好胸前的红色丝绦。
“等我回来。”他俯下身,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承诺里有深深的眷恋。
宋嫣视线落在他腰间挂着的尚铃上,发现褐色的流苏有些凌乱,伸出手一点点将其理顺抚平。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眸,安静地、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韦丛岩紧紧握住她的手,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韦丛岩骑于马上,抓着缰绳,眉目清冷,眼瞳犹如深潭,幽深不可见底,目光落在正门阶梯的女子身上。
那一刻,阳光下俊美如斯的脸上,冷厉的双瞳里掠过一丝温柔。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领军的校尉见状,手中令旗一挥,身后数千铁骑同时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蹄声如雷,紧跟而上。
浩瀚的天地间,只见烟尘滚滚,模糊了渐行渐远的玄甲身影,也迷蒙了宋嫣凝望的双眼。
韦丛岩,你也要等我。
她在心中默念,身影在苍茫的天地与飞扬的尘土中,站成了一道纤细坚定的蓝色风景。
暮色降临,幽州军府城外,韦成宥立于晚风中,迎候远道而来的援军。
当先一骑渐近,马背上是一道俊朗挺拔的身影。
韦丛岩驱马至近前,勒住缰绳。
连日奔波的风尘凝在他眉宇间,在看清兄长身影时,倦意被风吹散了些许,眼底泛起了点喜悦,“哥。”他平静地喊了声。
韦成宥坚毅沉肃的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淡而真的笑意,在他下马后,上前几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丛岩,一路辛苦。”
兄弟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气质迥然不同。
兄长韦成宥如深沉的浓墨,周身散发着凝练稳重之气;弟弟韦丛岩似山间清泉,有种不易亲近的冷冽之气。
当晚,韦成宥与夫人在军府内设下酒席,为援军首领张校尉及韦丛岩接风洗尘。
奔波数日,韦丛岩终于得以洗去一身尘土,换上了一袭干净的银色广袖长衫。
几位军府官员正与韦成宥夫妇在院中席间低声交谈,院门口光影微动。
众人抬眼望去,见韦丛岩缓步走来,他墨发束得纹丝不乱,双手闲适地拢在袖中,晚风拂过,发带飘飞,衣扬若鹤。
在苍茫的暮色下,整个人就像一幅淡泊悠远的水墨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韵。
席间几人一时看得有些怔住。
幽州地处边陲,接壤荒北,是连年征战纷乱之地,民生多艰。
这里的戍边将士或是本地百姓,首要之事皆是生存,饱暖尚且不易,何来余裕讲究姿仪风貌。
在几位幽州本地官员眼中,韦刺史已是难得一见,姿仪出众的人物,万没想到,他的弟弟更是这般……清绝出尘,宛如淤泥中绽放的一株清莲。
与周遭的粗犷荒凉划然两途,别有清境,风骨自成。
“丛岩,过来坐。”韦成宥语气如常地出声吩咐。
韦丛岩依言在兄长身侧的席位坐下,姿态依旧是他特有的清冷端正。
“丛岩这次前来,怎没见到县主同行?”韦成宥的夫人姜希娴神情温和地闲谈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