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石屋内,夏荫和元旌不约而同看向那张窄得离谱的石板床,不禁大眼瞪小眼。
这竟然是屋里唯一的陈设。
夏荫捂着口鼻走过去比划了两下,嫌弃道:
“这玩意儿确定是给人睡的?给两个人睡的?夜里若是翻个身,能直接把对方踹下去吧?”
元旌面无表情道:“让给你了,我守夜。”
夏荫冷哼:“瞧不起谁呢?这破床,谁爱睡谁睡去。”
……
一炷香的时辰后,二人终于还是禁不住岛上的寒风,背对背裹着那床破棉絮,在肉眼可见的尴尬里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夏荫想起京中府邸温软的大床,忍不住弹身而起:
“不睡了!我……我出去看星星去。”
几乎同时,元旌也开口:“那我去看看月亮。”
两人摸着黑,手同时碰到门板,又触电般缩回,气氛一时更为尴尬。
“你先请。”
“还是你先,你先。”
二人互相“谦让”着,几乎同时推开门,望着黝黑的天幕齐齐傻了眼——
今夜无星也无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海风还嗖嗖刮脸的好天气。
……
谢昭和李清白这边,石屋内亦是漆黑一片。
比起隔壁屋,这间屋子倒是多了一套石桌石椅,床也宽大不少,但同样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海腥和霉气。
李清白搀着谢昭在床边坐下。才泡了海水,又遭了湿气,他膝上的旧伤犯了,疼得路都走不稳。
她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裤腿,露出线条紧致的小腿和格外红肿的膝盖,关切道:
“你这伤也是跑船弄的?”
谢昭含糊道:“嗯。老毛病了,不碍事。”
这伤是陈年老伤了。李清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瘦的人,是如何拖着这样的伤腿,在河海之上日夜奔波劳碌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药囊,找到一瓶化瘀活血的药油,用温热的指尖推开。
谢昭身体微微一颤。
原本辛辣的药油,随着她恰到好处的力道温柔渗透,他只觉得心口和关节一样炙热。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眼下天大的事,都没有替他缓解这疼痛重要。谢昭看得入迷,连她的细语也浑然不觉:
“谢昭?谢昭?”
“嗯……啊?”
“你为什么化名‘季霜’?”
季是他母亲的姓,霜是他小字的末字,路上她同他商量,他想也没想就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他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随便想的。”
又反问:“你呢?‘赵念念’,有什么说头吗?”
“我娘姓赵,念念是她为我取的小名,”李清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小时候总爱念念叨叨,一刻也停不下来。”
谢昭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而想起宴席上曹劲黏腻的目光,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心下猛地一沉。
“念念,”他焦灼道,“仔细看看这间屋子,可有哪里不对劲?”
李清白闻言收敛心神,细细打量四处。
她贴近墙壁和地面,见上面有大量被水反复冲刷过的痕迹,颜色比别处浅淡,像是极力想要掩盖什么,仔细嗅闻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走到门边,借着微弱光线,赫然发现粗糙的石门内侧,有几道深嵌的暗红色抓痕,痕迹凌乱而绝望,甚至还能看到一丝干涸的、疑似皮肉的残留物,在幽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谢昭……”她声音发紧,回头看他,“这地方关死过人。”
谢昭撑着床板勉强站起:“我和你一起找找,有没有用来害人的东西。”
“你先坐着休息下,我……”
话未说完,二人同时听见,门外遽然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李清白一个翻滚过去,将谢昭扑倒在床上,连人带被卷在一起,暗示他闭眼装睡。
过没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强带着两个小弟探头进来,确认床上二人“呼吸均匀,沉睡正酣”,才低声嗤笑道:
“帮主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一个小娘子,一个病秧子,还用得着迷药?”
声细的小弟道:“强哥,也不能太轻敌,这病秧子虽说体弱,脑子又不笨,不像那两个傻子。”
声粗的小弟接话:“要是和那两头蠢猪一样就好了。天上明明啥也没有,两人硬是搁那比划半天,一个说星星亮,一个说月亮美,趁他们尬聊,嗖地一下就给蒙晕套麻袋里了,估计扔海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阿强道:“少废话!赶紧把这病秧子做掉,把小娘子绑了给帮主送去。”
他抽出匕首,寒光一闪,直朝谢昭心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装睡的李清白和谢昭同时暴起。谢昭侧身躲过致命一击,擒住阿强手腕狠狠一折,李清白则一脚踹翻一名小弟,夺过他的刀,横劈向另一名小弟。
阿强始料不及,剧痛之下匕首落了地,惊怒交加道:“狗日的!给我拿下!”
三人开始反击,但屋内狭小,有再多拳脚也施展不开。谢昭虽行动不便,却招招精准,李清白更是身形灵活,刀法出乎意料地凌厉。几个回合下来,阿强三人竟被利落制服。
谢昭用刀抵住阿强脖颈,逼问道:“你们把那两个人怎么了?”
阿强战战兢兢:“季爷,您,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气!他,他们还活着,只是被人绑了起来,要在演武场上活烹……”
李清白急急把他踹翻在地:“快带我们去见曹劲!”
……
演武场上,黑云密布,火把通明。
刀光映着跳动的火焰,晃得人睁不开眼。环立的盐帮弟子个个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将中央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元旌和夏荫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旁边支着一口大铁锅,底下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正翻滚沸腾,冒着骇人的热气。
曹劲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看二人挟持“人质”闯进人群,眼中闪过意外,随即化为狠戾:
“好,好!还真有几分本事!只可惜,到了老子的地盘,神仙也插翅难飞!”
他一挥手,周围十几个彪悍打手立刻围了上来。
“拿下那病秧子,扔锅里给兄弟们加加餐!”曹劲狞笑着看向沸腾的铁锅,声音陡然拔高,“头功者,赏黄金百两,美酒十坛!”
那帮亡命之徒瞬间红了眼睛,发出贪婪的嚎叫,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
谢昭将李清白死死护在身后,双唇因剧痛而紧抿,仍勉力迎战。李清白见他们人多势众,加之谢昭有伤在身,再也顾不得身份,挑起匕首便放倒了两个大汉。
曹劲先是一愣,转而放肆大笑起来:
“好!还是株带刺的野蔷薇,够野,够劲,老子喜欢!”
他示意打手们暂时止战,盯着英姿飒爽的李清白,调戏道:“小娘子,跟着这个病痨鬼有什么好?跟了我,这海陵岛分一半给你,金山银山,珍奇海味,任你享用!怎么样?”
谢昭气得脸色煞白,将李清白往身后又护了护,怒斥道:“曹劲,你放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岂容你觊觎?”
李清白反手紧紧握住他,目光灼灼:“曹帮主可听见了?我与我夫同生死共患难。”
“嗬!好一个同生死共患难!”曹劲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老子倒要听听,小娘子怎样才肯跟我?莫非真要把这病秧子剁了喂鱼,你才死心?”
“我到死也不会跟你!除非——”
“除非什么?”
她迎上他贪婪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朝首辅许灵阶就在太州,除非你杀了他,提着他的项上人头来聘我!”
曹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许灵阶?呵呵,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惹了那姓许的,老子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老子和这帮兄弟还活得成吗?”
僵持间,一名盐帮小弟连滚带爬冲进演武场:“报——帮主!不好了!海面上来了好多船,船上全是黑衣人,正朝着咱们岛突进呢!”
曹劲不屑挥手:“慌什么?先给他们几炮,让他们尝尝老子的厉害!”
小弟哭丧着脸道:“可他们根本不惧,一条船倒了,又有更多的船补上来。他们也用炮还击,用火箭猛射咱们的船队,好多船都被点着了,还有几条被轰穿了底,已经沉了一半了!”
曹劲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哪来的狗杂种!不敢真刀真枪来干,竟使这种阴招!”
他将一腔怒火全撒在谢昭身上,眼中凶光毕露:“定是你引来的祸水!老子先拿你祭天!来人,把这病秧子给我扔锅里去!”
李清白心知肚明,那些黑衣人定是谢昭搬来的救兵,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看四个打手已将谢昭生擒,就要往那滚水里丢,她猛地向前一步,大喝道:“住手!”
曹劲扬手命他们停住,含笑打量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颤声道:“曹劲,我答应跟你!只要……只要你放他们三个走,送他们安全离开海陵岛。”
“念念,不可!”
谢昭近乎嘶吼的喊声瞬间唤醒了昏昏沉沉的元旌和夏荫。二人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那口冒气的大铁锅,竟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曹劲盯着李清白那双因决绝而格外明亮的眼睛,故意拉长语调:“小娘子,此话当真?为了这三个废物,你真愿意跟我?”
李清白痛苦点头。
“那好!”曹劲笑容扭曲,“我要你现在就写和离书,跟那病秧子一刀两断!”
今天也在坚持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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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