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小院院墙边,淡雅柔和的清菊很快偃旗息鼓,反观梅园早梅枝上的花苞,却是一天天看着长大,从原先米粒大小的花粒,几天时间,便窜长出指头大小的花苞来。
苏火火这几日埋头房内,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就连吃食都是小鱼从后厨端来送进房内,除了必要时候,她几乎一步也没踏出房间。若是这情形叫苏父苏母见了,必然要惊掉下巴。
这会已到了晚膳时间,小鱼将掉落的清菊花瓣拾进小篮子,照例请示过后,便去后厨给苏火火拿吃食去。待端着食盒回来,发现苏火火仍趴在榻上翻阅小话本,便忍不住问道,“这书上到底讲了什么,姑娘这几日这般入迷?”
苏火火撑着脑袋,幽幽道,“讲的不过是些互生爱慕之意的男男女女之间,如何相处的小故事。”
“姑娘不喜欢看吗?”小鱼观察着苏火火的神色,道,“若是不喜欢,赶明儿奴婢再去搜罗一些回来,总能有姑娘爱看的。”
“不是,不是,哎呀——”苏火火皱着眉头,纠结半晌过后,似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道,“小鱼我同你说实话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和公子的故事,我就是、我就是……”
苏火火咬着唇瓣,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准确话来,小鱼却是不忍心见她难为情的样子,走上前蹲坐到榻边,望着她柔柔地笑道,“姑娘不说,奴婢也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苏火火怔怔地瞧着她。
小鱼道,“知道姑娘心里的难过,知道姑娘心里的为难呀,还知道姑娘也有了女儿家的心事呢。”
女儿家的心事?苏火火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她不禁想起了小公主,小公主在宫中独身一人的夜里,是否也像这样辗转难眠,忐忑不安过呢?
肯定是有的吧,不然她那日断然不会哭得那般伤心了。
苏火火从榻上坐起来,绞着手指。
“姑娘一向都是个直爽性子,今日怎还变得扭捏起来了,”小鱼笑着问道,“国师府不比别处,姑娘连个说知心话的女眷都没有,也是受苦了。不过您有什么话不妨同奴婢说一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便充当一回知心姐姐。”
小鱼的年十八,比苏火火还要大个两岁,充当知心姐姐也确实绰绰有余,也好在她服侍的人是苏火火,这要是换做京城其他小姐夫人,她断然不敢说出这般不顾尊卑的话来。
苏火火有些感动,因为小鱼是除了识香和明月,为数不多肯与她交心的人,身边是识香和明月的时候,偏偏她又是个无忧无虑的性子,也没什么知心话可说。
“其实是我啦。”苏火火垂着眼,继续边绞手指便慢吞吞地说道。小鱼便也不催她,俯在榻上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听。
“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就是每次见到他,心里都会很紧张。想要迅速躲开,又忍不住地靠近他。”苏火火说着说着,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层羞赫的粉色来,犹如剥开的桃花瓣,“他有时候忙起来了,批阅公文的时候对我爱答不理,我也不会生气,要知道按本小姐以前的脾气,谁敢无视我,我定然叫他吃苦头!”
“不过……他专心致志拿笔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他的手也很好看,就是性子太太太太沉闷了,而我喜欢热闹,有时候便会故意闹他,不过他都不生气,但是瞧我的眼神冷冷的。”
“他也不爱说话,往往我说了一大堆,他就浅浅地嗯一声,也不说是赞同还是反对,弄得我像个傻子一样,真讨厌!”这时,苏火火又忍不住控诉起他来,“而且他这人好无聊,就是个木头桩子,一点也不……浪漫。”
“浪漫是何意?”小鱼眨着眼问道。
“就是……”苏火火苦恼地想了半天,最终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便举例子道,“我想让他带我出去玩呀!带我去河边散散步,夜晚带我看星星,这些都可以的呀!而不是总待在府上成日憋在书房。”
苏火火并未直言他是何人,可小鱼心照不宣,便也用他来代替,“姑娘,他便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人,正如您天性活泼,爱玩爱热闹,而他却是喜静喜独自一人。天性要如何改变呢?换而言之,您也不会乐意变成一个端庄素雅的官家小姐呀。”
眼瞧着苏火火越来越失落的神色,小鱼话锋又一转,笑道,“不过自打姑娘来了之后,奴婢瞧着他却是温和了不少。改变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他是如此执拗的一个人,他独自一人习惯了,而姑娘喜欢那个什么……浪漫,那为何不能是您带着他做这些事情呢?”
苏火火不服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姑娘您喜欢他呀!”
轰隆一下,苏火火只觉脑中惊雷霹雳,犹如一阵五光十色的烟火炸裂开来。
不等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细细研读这句话,门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
“谁?”苏火火当即无暇顾及其他,跳下卧榻奔去门边,一把将门拉开。
却见一个身形高大,衣着粗陋的小厮正立在门廊下,脚边滚落一只木桶,里面的水尽数洒出来,溅得地板上到处都是。
“你干什么?”苏火火警惕地盯着那人,小鱼也急忙跟了出来。
那小厮却是不发一言,沉沉的眸子盯住她,也辨认不出是其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小鱼将那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疑惑道,“以前未在府中见过你,你——”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那小厮转身便走,脚步匆忙得像是要躲避什么一般。
苏火火又怎会放任如此可疑的人轻松离开,她跺脚追赶出去,两三步便追上那人。
“哪里走!?”少女轻呵一声,抬手便抓住那人臂膀,接着拳脚招式尽出,势要将此人擒住的架势。
少女的身影如秋风扫落叶,干净零落,且招式俱狠,下手毫不留情,因着屋中燃了炭火,出来的时候来不及披上斗篷,此刻便是一身轻裙单衣,火红色裙裾翻飞在青石小道上,竟比冬日里枝头上挂着的红梅还要惹眼。
小鱼见情况不妙,便趁着二人斗武的空档,悄悄溜了出去,她不会武功,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须得干净去通知大人才是。
从东小院到主院,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小鱼跑得气喘吁吁,仍不敢稍作休憩停留,等终于穿过了梅园,见到墨七立在门口,便大喊道,“姑娘那边出事了!快去、快去禀告大人!”
“别急别急小鱼姑娘,”墨七拦住她道,“苏姑娘不会有事的。”
什么?小鱼望着墨七,只见后者拼命给她打眼色,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国师府守卫森严,莫说一个陌生人,便是一只陌生苍蝇也不见得能飞进来呀,何况府中布满暗卫,东小院一点风吹草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主人的眼呢?
“所以……”小鱼看了看书房门,又看了看墨七,最后看了看东小院的方向,“所以那个人……”
“嘘!”墨七朝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眨巴眨巴眼睛,这意思便是默认了。
小鱼明显很吃惊且不敢相信的样子,揪着墨七非要问个明白,可墨七哪有胆子嚼自家大人的舌根,这若是放在以前,必然同小鱼是一样的反应,惊得下巴都保不住,不过自打遇见苏姑娘,墨七的接受能力明显有了质的飞跃。
正当小鱼和墨七挤在墙头窃窃私语的时候,东小院里,已经是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可让苏火火觉得颇有些奇怪,便是这人只防守,却从不进攻,苏火火一招一式铆足了劲,这人只云淡风轻佯装推诿,便轻易化解了她的招式。而且过招之际,他明明无数个反擒或逃跑的机会,却都一一“落空”。
奇怪,这厮的手法如此诡异多变,倒是和一个人挺像的。少女心下计量一瞬,便故作不敌和失神,脚下被断枝绊得往前倾去。
那小厮显然未能料到四平八稳的姑娘会突然朝自己扑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捞,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怀中温热闯入的同时,面上却是一凉。
一张完好无损的人皮面具,就这样从男人的脸上被揭了下来。
苏火火拎着那还带着余温的面具,瞪着那张熟悉俊冷的面孔,不可置信道,“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墨听潮被她揭了面具,也不恼,仿佛算准了她会有此举措一般,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怀中温软,哑着嗓子道,“来瞧瞧你都在忙些什么。”
苏火火双手抱胸,斜眼睨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小火,”男人叹了口气,拉住少女的手,颇为无奈道,“是我不好。”
是他不好,什么欲擒故纵,什么反攻为守,都是狗屁!他当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对她,根本就没有忍耐力可言,不见她的这几日,他没有一刻钟不抓心挠腮,想她念她。他以为他能撑到她先低头,现在想想他真是恨不得回到几日前,将那个毫不留情走掉的自己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