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居内各藏心思,京西四坊中永安坊的国公府内也是云波诡谲。
彼时夏鼎声回府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差人去查部署在北境的密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以及墨听潮自九境城归来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二件事,就是将他的小女儿夏颜唤来书房问话。
“颜儿,为父让你办的事,你可办妥了?”
国公府的书房很暗,青天白日里也需要点上灯火,方才能将书房布局照得清晰些。此时夏鼎声坐在书案后头,他唯一的女儿夏颜则乖巧地跪在书案前头。
“回禀父亲大人,已经让人顶替何月下了监狱,绝不会出纰漏。”夏颜抬头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小心翼翼道,“父亲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夏鼎声今日被人拔了羽毛,神色自然相当不好看,他重重垂了一下书案,目光阴鸷地说道,“为父自问从政多年,还从未想过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一道。”
“父亲是指……”
夏鼎声狠狠吐出一个名字,“墨听潮。”
夏颜心里咯噔一下,今日朝中之事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她以为能令父亲吃瘪的无非是丞相宋楚河,却没想到会是他。
以往政事斗争中,除了宋楚河能同他抗争一二之外,他与墨听潮此人之间,充其量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像今日这般直接折了他羽翼的做法,他确是始料未及。
在夏鼎声眼里,如果将他和宋楚河比喻成北渊朝堂上的两颗巨石,那么以往的墨听潮便是长在宋楚河那块石头边上的一株小草,除了地位高,无甚他用。但是偏偏也会让政治的天平时不时往宋楚河那边倾斜,到底是会膈应人,所以他今日才会想要除之后快,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反过来被此人将了一军。
现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人或许根本不是一株小野草,两年时间蛰伏至今,其忍耐力、谋划力、城府之深、眼界之高,实在叫人心惊。若真是如此的话,此人不尽快除去,将来会是个极大的麻烦!
夏鼎声提到这个名字,神色止不住又下沉一分,“颜儿,你如何看待此人?”
夏颜垂眼,遮住眸中异样色彩,“女儿觉得,此人应当不足为惧。”
“为父从前也是这般觉得的,”夏鼎声冷笑一声道,“可是今日之事你也知道了,你还觉得此人不足为惧吗?”
夏颜再次抬头时,目光已然恢复如常,她轻笑道,“父亲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此言何意?”
夏颜道缓缓道,“父亲觉得此人两年来都在隐藏实力,可他不过二十岁出头,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心思,父亲叱咤朝堂半辈子,自问城府可及得上如此?”
此一番话,换来夏鼎声一阵沉默。他同宋楚河斗了半辈子,也才历练成今日这般,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能有多大能耐?
“所以女儿觉得,这或许是一计——以邻为壑,祸水东引。”夏颜见自己父亲似有动摇,便继续道,“如果说这是宋楚河的计谋,不过实施者换成了国师,其目的就是是要父亲您放松对宋丞相的警惕之心,这又该如何?”
夏鼎声想了想,道,“宋楚河是个什么样的人,为父心中有数,这般阴险毒辣的计谋,不像是出自他。”
“那如果说,宋丞相才是蛰伏多年的那个人呢?”夏颜道,“父亲凡事不可只看表象——”
“颜儿,”夏鼎声出声打断她,用探究的目光扫了两眼女儿,“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夏颜心中一惊,忙道,“女儿知错,女儿不过是忧心父亲大人罢了。”
夏鼎声自知语言有些苛责了,便走到书案后头,亲自将跪了许久的女儿扶起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颜儿可千万莫要藏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要知道所有阻止为父大业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夏颜忙点头,顿了顿,又道,“女儿心有一计,想问问父亲的意见。”
夏鼎声松了手,坐回书案后头,道,“说。”
“父亲拿不准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事上,女儿可以为父亲效力。”夏颜恭敬地垂首站立,柔声道,“女儿可以适当接近此人,为父亲或许您想要的信息。”
夏鼎声闻言手中一顿,望向她,“你有把握?”
夏颜笑道,“未能有十足把握,可父亲无非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女儿在识人观色这方面,可谓是有相当的天分。”
其实她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且不说夏鼎声之女这个身份便足以阻止她同他往来,便是这两年来她有意无意想要靠近他一点点,都不过是徒劳无功,如今和父亲扯下这样一个谎言,无非是想在仅有的日子里多看他两眼罢了。毕竟父亲的大业一旦开始,他们便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夏鼎声略略思索,倒是十分干脆地答应了这个提议,“也好,但颜儿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切忌与他走得太近。”
夏颜心中一喜,“女儿知道。”
道了声退下之后,夏颜便出了书房回到自己院中。夏鼎声听脚步声离去,又坐了一会儿,伸手将书案往旁边挪动两寸,又挪回原位,须臾过后,身后画壁缓缓从当中裂开,一个巨大的黑幽幽的暗道入口如变戏法一般出现在昏暗的书房中。
待夏鼎声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后,那画壁又缓缓合拢,书房重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密室中,巫月老头浑身裹在一破烂黑袍之中,枯如树皮的手中掌着一只长杖。
“老朽在此已恭候国公多时。”巫月背对着密室口,夏鼎声人未到,他便已开了口。
“老先生好耳力。”夏鼎声笑道,“不知巫大人此刻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巫月转了个身,黑色旧袍在地上拽出一个痕迹来,他桀桀笑了两声,笑声既似八旬老人,又如七岁孩童,听着刺耳难捱,“老朽奉西凉王旨意,前来询问国公大人布置如何了?”
夏鼎声沉声道,“出了点小意外,不瞒老先生,夏某今日遭人暗算,暂时失了神兵营的掌辖权,还请巫大人转告王上一声,待夏某夺回神兵营,计划即刻施行。”
巫月又笑了两声,道,“夏大人莫要操之过急,待一切算无遗漏,再开始也不迟,老朽听闻了朝上之事,不知夏大人可听说了昨日锦绣缘的事?”
夏鼎声只皱眉,“探子只报锦绣缘出了聚众打闹的事宜,国师前去平息众乱。”
“那是因为消息被人压下来了,”巫月掌着长杖的枯手微微转动,“锦绣缘,是老朽看上的地方,却不想北渊的这位国师及时赶到,坏了老朽大计。”
夏鼎声心里暗暗震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墨听潮竟然仅凭借他一人之力,将所有风声都给锁死了?
看出了夏鼎声心中疑惑,巫月解释道,“中了老朽巫术入幻之人,这一段时间的记忆会被抹去,所以压下风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老朽与此人交手过两次,近一次是在锦绣缘成衣店,第一次,则是在杨镇。”巫月嘶哑着嗓子缓缓道,“老朽怀疑,正是在那段时间,国公大人的密探出了问题。国公想查,不妨从此处着手。”
“另外,国公切莫轻敌,从老朽与此人两次交手来看,他绝非简单之辈,就凭他昨日会出无端现在锦绣缘,老朽也是始料未及。”
若非那个狐族少女也在场,恐怕他极有可能已经被擒住,就算他有把握逃走,那也免不了一场恶战,最后落下个负伤的后果。
“那老先生有何高见?可有对付此人的方法?”夏鼎声知道,既然巫月将这些事都告诉她,那必然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果不其然,巫月咯咯咯地笑起来,饶是夏鼎声听了这笑声无数次,再次听起来也不免汗毛倒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夏鼎声默不作声地忍耐着这怪异的笑声,待终于止住后,又抬手恭敬道,“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巫月却道,“老朽已经抓住了此人的弱点,国公只需原地待命,听从吩咐即可。”
夏鼎声笑了笑,道,“是。”
“还有一事,”巫月离去前,又留下一条线索,“国公不妨去重新查一查这位北渊国师的身世,若老朽猜测不错,大抵与隐世世家有所关联。”
夏鼎声心里咯噔一声。
送走巫月,他不禁再次疑惑起来,两年前墨听潮刚刚出任国师,他不是没查过他的身份,但查出来的结果无一不是——老国师多年前收的弟子,无父无母无家人。但今日巫月这番话,无疑是重拾了他的警觉,若当真与隐世世家有关,那可真是一桩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