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哎哟哎哟”叫唤着,头顶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怎么治好了你的嗓子,脑子又坏掉了。”
苏火火忙禁了声,趴在地上抬起头,眼前寸远的地方是一片白袍的衣摆。她腾地一下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拍拍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答,“路过。”
苏火火想也不想,飞快地接了一句,“我也路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墨听潮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有些涣散,好像身处黑夜之中,她看起东西来始终有些费力。他不禁想起来她扮成刺客来府中“行刺”他的那一次,她将琉璃灯打灭之后,所有的动作都是摸索着进行的。
“哎,不对呀,这条廊道明明只通往我的院子,你怎么可能路过这里?”苏火火刚刚心里慌了一下,这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叉着腰仰着头怒目而视。
他怎么长这么高?苏火火悄悄对比了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只到他的胸口偏上一点点。可是秉持着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子,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的原则,苏火火还是硬着头皮盯着他的脸。
夜色中看不清楚五官,可却能依稀分辨出他面庞的颜色,很白,尤其在月光的照耀下,同他的白袍一样,一眼就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不知不觉,苏火火竟沦陷在这霜一般的白里,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目光太过火热,墨听潮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自在。他想要往后退一步,可鼻尖充斥的香味却令他无法移动步子。
这臭丫头莫不是又对他用了什么魅惑的法子?男人懊恼地想道。
“我……咳咳,”墨听潮轻咳一声,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理由来,“打算看看你院中的花如何,毕竟花了不少银子,花又娇艳,经不起粗手粗脚的人折腾。”
苏火火被他一句话拉回了思绪,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居然着了这厮美色的道,猛然脸上开始发起烫来,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吹来,吹得本就冷的她越发觉得寒意逼人,因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花才种了几天呀,再说了,就算我照看不好——哎哎?你拉我去哪儿?”
苏火火一句抗议的话还没说完,手腕便猛地被一只大手拽住,男人大步流星,将少女一路拉进书房。
此时二人心中各藏着心事,对待彼此的态度自然差了许多。
墨听潮将人拉到暖炉跟前,冷冷道,“穿这么少给谁看?你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没什么值得看的?苏火火颇为不服气地一挺胸,大声道,“怎么没有了?我说你是哪根筋又不对劲了?从刚才到现在你有一刻的好态度吗?”
墨听潮拢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在心中默念数遍不生气,才克制住掐她肩膀逼问她的冲动,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你只觉得叶青的态度好,司徒落的态度好,几时能感受我的好?”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好啦?”苏火火抬头望着他,一双明媚的狐狸眼中写满了疑惑,“墨听潮,今日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命都没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谁要你的感激!”墨听潮低声吼道。
这一吼,二人都不由愣住了。这是墨听潮有生以来第一次情绪上的完全失控,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了。这也是苏火火第一次被人这么吼了,竟然没有发脾气,她甚至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压根没有生气的想法。
苏火火叹了口气,道,“那你是要我的道歉吗?我承认,温池之事是我做得不妥当,可是你也弄砸了我的婚礼也,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你自己也说了,此事扯平了呀。至于那次的刺杀,我也没有真的想对你怎么样,你还把我套进麻袋扔在路边呢。”
墨听潮冷冷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硬生生克制住想要封住这张小嘴的冲动,每每她多说一句话,他的目光就多冷一寸。
“可是,墨听潮,我总觉得我们没有扯平,我也不想跟你扯平。”借着琉璃灯的火光,她这次清楚地看见男人一笔一划鬼斧神凿般的轮廓和五官,她盯着男人那双如墨深邃的眼眸,絮絮叨叨地说道,“还有,我是来告诉你,虽然我和叶青是朋友,可邙山铁矿的事情,该怎么定论就怎么定论,我不会因私误公的。”
大概是没有想到少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明明已经准备了一肚子正义说辞的男人,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定定地垂眸望着少女的眼睛,目光中寒意顷刻间消散了去。
“墨听潮?墨听潮?”少女伸手在他眼前挥舞了两下,“你发什么呆?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男人移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你刚刚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苏火火往前凑了一步问道。
说话就说话,往前凑什么?墨听潮身子猛地僵住,鼻尖充盈的香味去而复返。他悄悄往后欠了欠身子,并用宽大的袖袍隔在二人之间。
“是。”男人好半天吐出一个字,结果又没了下文。
“那你要对我说什么?”苏火火又往前凑了一步,耐着性子问道,她心中带着点期翼,但究竟在盼着什么,实际上她也不大清楚,“快说啊。”
墨听潮受不住这蛊惑人心的香味,觉得浑身有些莫名其妙的躁意,为了躲避这香味,他只得往僵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谁知少女已然带着誓不罢休的趋势,不住地往前凑。
二人你退我进,不知不觉退到了桌案边,墨听潮一个不注意,竟然直接跌坐在桌案上,夸大的袖袍将卷录扫落得到处都是,杯盏、笔格也连着遭了罪。
“你怎么了?”苏火火歪着脑袋,弯下腰,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而后她伸出手抓住男人的手臂,就要将他扶起来,“起来起来,你不想说我又不逼你,干嘛这幅见鬼样子嘛。”
他说什么?他该说什么?要说什么才会让她高兴?该死的要是这会赵谨在就好了,上次他只教了自己六点,后面的他说下次下次……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男人似乎忘了自己坐在桌案上,任由少女抬了半天,温热的气气息和香味打在他脸上,他也纹丝不动。只见他蹙着眉头,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你不会因私废公,天色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就这?苏火火脸色一僵,愠怒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抓起卧榻上叠得像豆腐块儿的薄毯披在身上,气冲冲地往回走,走了两步一拍脑袋,道,“被你气得正事都忘了说了。”
于是少女披着薄毯又风风火火地奔回来,男人刚要站起身,被她惊得又跌坐回去。
墨听潮想到在少女面前失了两次态,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还有什么事?”
苏火火每每谈及正事,总是比谁都要正经,这下更是连气也顾不上生了,一拍男人肩膀正色道,“关于引出巫月那老头,我倒是有个办法。”
墨听潮拧眉,“什么办法?”
“后会有期呀!我猜也许是因为我是狐族的关系,他似乎对我很感兴趣,”苏火火一脸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表情,“他跟我说后会有期,还说什么我全身上下都是宝贝,那我就做一回鱼饵,引他上勾,你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墨听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哪也不准去,本座要抓人,用不着你来做饵。”
“可是不尽快抓到他,不除掉母蛊,那些被埋的人从地里爬出来了怎么办?”苏火火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要这么迂腐呀,你也听见长欢姐姐说了,那母蛊需用足月婴孩的鲜血滋养,那些死去的人还会从土里——”
“小火,”墨听潮打断她,站起身,按住她的肩,俯身沉声道,“请相信我,我会处理好此事。”
男人的目光坚定温和,手掌的力量沉稳庄重,苏火火焦急的心一下子就平和下来,仿佛她应该相信他,而且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我相信你。”苏火火听见自己这样说。
“回去吧,明日我还要上朝。”难得见少女乖顺的模样,男人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苏火火点点头,按着原路返回,从正院书房到东面小院的廊道和小路上,不知何时起燃了一盏又一盏的地灯,一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