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进门的时候,苏火火正用被子蒙了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姑娘,已经到晚膳时间了,您现在要过去吗?”小鱼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扫那块印着狐狸图案的大屏风,一边问道。
“不了,你去给我拿一些到房里来吧。”苏火火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就好像说话时带着一股子浓重鼻音。
“大人今日也在侧堂用膳,您不过去一起吃吗?”
这问题若是放在之前,苏火火肯定一骨碌跳起来,阴阳怪气地讽刺几句,然后欢欢喜喜地去吃饭,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完全不想去了,倒也不是怕他,就好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般。
按照苏火火的脾气,她应该发火才对,可是她心中不仅不气氛,反而连他将药倒掉一事,也没有一丁点气闷的意思了,甚至……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愉悦、羞赫或者郁闷?她不知道眼下的心情该不该这样来表达,总之她不生气就对了。
“不去——”她拉长了声音回复道。
小鱼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劝一劝,但话到嘴边,只说了句“奴婢告退”,便放下鸡毛掸子退出去了。
苏火火百无聊赖,闭上眼时,那个吻就如眼前突然袭来的黑暗一般挥之不去;睁开眼时,腹中饥饿之感又不停地折磨她,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软枕,狠狠摔到墙上,将墙上挂着的牡丹仕女图给碰得歪向一边。
房门“吱呀”一声,再度被推开。
“这么快就拿来了?”苏火火背对着门不回头,鞋也不脱蜷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乖徒儿,是我。”
苏火火兴致缺缺地摆摆手,“我可没心情招待您,您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为师给你带了吃的,”胖老头将白玉食盒搁在八仙桌上,“快过来,饿坏了吧。”
“还好,不是很——”苏火火本想说不饿,可白玉食盒一被打开,那飘然的食物香味,登时让她眼睛一亮,立马改了口,“饿死我了师父你怎么才来!”
她蹭蹭几下跑到桌边,一屁股坐下,将食盒一层一层揭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碗香甜清糯的红枣银耳汤,就着琉璃碗托在其中,金黄色的汤汁和明翠的琉璃色交相辉映,如同金玉镶嵌在清潭之中,用勺子缓缓搅拌,连带出浓糯粘粘的视觉,直逼苏火火空空如也的胃腹。
她砸吧了一下小嘴,又揭开第二层。
这道没什么特别的,两样家常小菜,两碗碗白米饭,其中一道清蒸鱼还被人戳了两筷子,苏火火点点头,不忘评论两句,“还行,还行,就是少了点儿。”
“还有一层,”胖老头抬抬下巴,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在沾满油渍的衣襟上擦来擦去。
苏火火有些惊讶,这白玉饭盒从外面看着小不拉几的,想不到居然还可以装这么多东西?她依照指挥又揭开一层,原来这最底下有个暗层,若非胖老头提醒,她还真就忽略了。
等将最后一层揭开,她不由傻了眼。
“这、这是面条?”苏火火拾起筷子,伸进去细细翻挑两下,那柔顺的细面条便从筷间滑落,蒸腾的雾气中,似乎还夹着好些卷卷的肉丝?
这面她记得,分量多,清汤寡水,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苏火火一脸嫌弃,“真想不到国师府的厨子做菜顶好吃,面下得这么没水准。”
胖老头笑眯眯地道,“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怕你两碗饭吃不饱,专门为你做的。”
苏火火不置可否。
“呃……那什么……”胖老头见苏火火脸色好了些许,便支支吾吾问道,“听说徒儿你和墨听潮那小子闹别扭啦?”
苏火火夹菜的手一顿,目光飘忽地点了点头。
胖老头煞有介事地一挥手,“害,小情——我是说,朋友之间闹个别扭很正常的,徒儿可莫要放在心上,你们闹什么别扭了,给为师说说,为师指导指导你。”
“他亲我了,”苏火火一抬头,见到胖老头扭身往外头走,“哎?师父你干嘛去?”
“我去揍他!”胖老头背着手走得飞快。
苏火火大惊,扔下筷子就冲到门口,将门“砰”地一声合上,“不准去!”
“他敢这么欺负你,我去扒了他的皮!”胖老头停下脚步,一张胖胖的圆脸气得通红,花白的胡子乱飘。
“他又没亲你,你气个什么劲?”苏火火白他一眼,“消停点儿,你这会去找他,我脸还要不要了?”
“他怎么敢亲你,乖徒儿,他亲你哪儿了?”胖老头说着说着一脸心疼。
“嘴巴。”苏火火抵着门,老老实实回答,胖老头又要往外头冲。
“师父我的好师父,”苏火火死死抵住门,央求道,“你就当为了你徒儿的颜面着想,这件事就揭过去吧。”
胖老头挥舞着拳头,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等胸口翻涌的气血渐渐平息,他才问道,“我翻过去倒是容易,徒儿你自己能翻过去吗?”
“师父,您也太小看我了,”苏火火也跟着走过去坐下,拾起筷子继续吃饭,“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吗?他亲我又如何,我不同样也亲了他,扯平啦,以后互不干涉,见面绕道不就好了?”
胖老头眯着一双小眼睛打量苏火火一番,“互不干涉,见面绕道?我看你是做不到哟。”
苏火火身子一僵,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狡辩。
胖老头抚了抚自己的长胡子,笑道,“徒儿,为师是过来人;除了你爹娘,为师也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心里想着什么,只要你那眼珠儿一转,我就能猜个七八出来,你也许连你自己也能瞒过去,未必瞒得了为师我。”
苏火火心慌地扒拉两口饭,明明是色香俱全的菜肴,此嚼在嘴里却没了滋味。
胖老头难得叹一口气,这几句话的功夫,却连声叹了好几下,“徒儿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心思自然不同与孩童时期,不妨跟着自己的心走一走,若你还无法确定,也或可观察观察,为师确有撮合你和那臭小子的意思,但却不希望你因此而不开心。”
苏火火听完这番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撮合我们干嘛,看见他就来气。”
胖老头哼了一声,仿佛带着极大的不情愿,“我虽不喜欢他老道士一般的做派,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顿了顿,他又添一句,“就像你师父我一样。”
“这个时候你还不忘自夸。”苏火火斜眼鄙视一番。
胖老头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了解这小子,更何况……徒儿你同他在一处,是对你最好的抉择。”
苏火火还想问一句“什么是最好的抉择”,可惜胖老头不给她机会,飞快地闪身出去。
——
胖老头前脚离开,小鱼后脚就进了屋门,并捎带来一盘酥粉桂花糕,每一只糕点都做成一朵朵小桂花的形状,半个指拇大小,入口即化。
苏火火吃东西并不是狼吞虎咽,却吃得极快,胖老头在这坐了没一会的功夫,她已经解决完两碗白米饭、一碗红枣银耳汤,外加一碗干巴巴的面条。
同在诏狱吃得那面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寡淡寡淡的,即便是肉丝也没有半点肉味,她啧了一声,嘀咕道,“什么破面,一点长进也没有。”
好在小鱼带来的糕点冲散了她嘴里的面条味儿,她一边收拾苏火火吃下的残羹剩菜,一边笑道,“姑娘,眼天气转凉,还需得添置些厚衣物了,您看是管家替您去购置,还是您自己上街去瞧瞧?”
小鱼若是不提醒她,她倒还没觉得凉,这么一提醒,她竟猛然打了个寒颤。小鱼见了,忙起身将门窗都关严实。
苏火火自然是要自己添置的,她素来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裙,那些素色浅色,她看不来,尤其是白色。可是等她打开柜门摸摸钱袋,才发现她如今的银两别说添置衣裳,就连去天香楼吃碗素豆腐都不够的了。
小鱼将苏火火的窘迫和犹豫收进眼底,上前安慰道,“姑娘不用烦心,奴婢去找管家领银子。”
“等等,这是你们家大人的钱,我……我怎么能随便用呢?”苏火火连忙止住她,“我可以去找我师父的。”
闻言,小鱼却是忍不住调侃道,“姑娘一向性子直爽,怎的今日倒还推脱客套起来了?若是不想奴婢去找管家大叔,姑娘大可以直接去找大人呀。”
对哎,她分明已经撂下狠话将此事揭过去,那她还有什么必要扭扭捏捏,推脱客套反而显得她心虚,这一点都不像她了。
“那我自己去找他,一会儿我们就出门,你帮我找一件稍厚些的衣裙出来。”苏火火吩咐完,小鱼便十分麻利地去准备去了。
苏火火走到梅园廊下,见墨七还在廊下转悠,问了墨听潮已经回了书房,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等她进了书房,却发现男人侧卧在一旁的榻上,双眸紧闭,面色微白,像是睡着的样子。她走到桌案前,上面摊开放着一本宗卷,她只瞥了一眼,目光就死死盯住上面的字,再也移不开了。
宗卷上记录的,是九境城叶家祖辈的生意往来——邙山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