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火火决定去诏狱探个究竟,并非是因为她真的是个听话地好徒儿,而是因为她不想被师父看扁,如若她这次没有完成这老头布置的作业,那定然要被他揪住小辫子嘲笑好一阵子。
天牢和诏狱,是朝廷专门设立的关押犯人的地方,天牢隶属于刑部和大理寺管辖,而诏狱的指令则由皇帝亲自下达。
叶等等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打伤了人,竟然也能被关进诏狱里面。
话说这个叶等等究竟长什么模样,苏火火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听叶青提起过一嘴,好像说是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
叶青曾经告诉她,叶等等是叶家早些年捡回来的孩子,家乡遭遇水灾,被山上冲下的尖石划伤了脸,后来逃难时又与家人走散,被外出办事的叶老爷捡了回来,便留在叶青的院子里伺候着,俩人年纪相仿,便常常以兄弟相称。
在内以兄弟相称也就罢了,为何那日婚礼上,叶等等却大声叫了叶青大哥,这是苏火火想不明白的。她虽时常也与明月打打闹闹,但是明月却是极懂得分寸,全然不敢乱了尊卑。
或许是家中习惯不同,苏火火是这么猜测的。
……
今日的天气有些喜怒无常,刚刚出客栈大门的时候,还是微风阵阵秋高气爽,可是才走出不过四五条街,突然天空变得雾蒙蒙的,接着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苏火火在路上的小菜馆子里填饱了肚子,这时已经接近黄昏。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偷入诏狱被发现乃是大罪,自然要放在天黑以后才能做。
诏狱设立在城西,出了当朝太子赵谨和国师墨听潮,其余官员都须得陛下亲子下达旨意,方可进入其中。
大抵是城中百姓都知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因此越往西边儿走,走上通往诏狱大门的唯一一条街道,便几乎很难见到人影,偶有,也是神色匆忙脚步飞快。
百姓一向是不大愿意和官家打交道的。
苏火火出门出的早,没有撑伞,此刻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边青石墙快有丈高,她抬头望天,灰蒙蒙一片,有细雨落尽她的眼睛,冰凉的水在眼中化开,惊地她忍不住眨眨眼,蒲扇似的睫上小水珠都跟着抖动。
她在那街口上来回走了一趟,尽头守着入口的官兵一直未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虽然那官兵目不斜视,但是却全身戒备又警惕。
长街街头只开了一家酒馆,几乎没有什么百姓来这里光顾生意,坐在这里喝酒的都是这诏狱的官兵们,下了当值,便来这处牛饮几杯,已经成了习惯。
苏火火眼珠一转,也走进去坐下,叫了两壶酒。隔壁一张桌子上正坐着俩狱卒,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看着样子似乎是当值结束。
见到苏火火没事人一般走进来,俩狱卒不由多瞅了几眼,少女明显是外乡人的打扮,一身鹅黄碎裙,生的灵动好看,尤其是那双狐狸的眼睛,眨两下都分外勾人。
俩狱卒先是窃窃私语一阵,而后那个稍微壮实一点的便开始问她话。
“小娘子,你可知这是何处?”
苏火火小抿一口酒,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外头天色,已经很明显的昏暗起来,细雨仍没有变化,细丝线一般在空气中荡着。
而后,她微微闭眼,在心口酝酿一番。
再睁眼时,神情姿态依然发生变化,她几乎是捏着兰花指将酒杯放在桌上,抿唇一笑,娇羞颔首,目光闪躲,颇有些小女儿家作风,“奴家不知,来京省亲,路过此处,不想天上飘起了小雨,便想进来这小馆子躲一躲,不知……是否冲撞了二位官爷。”
长期杵在那暗无天日的诏狱里,见到的都是些蓬头垢面的犯人,听见的都是些滚哭狼嚎的哀鸣,几时又能见到这般风情万种的小娘子呢?那俩狱卒看直了眼,忙连声道,“不打扰不打扰,小娘子想坐到几时便坐到几时。”
苏火火闻言,手中捏着一张不知打哪儿掏出来的小帕子,轻粘掉唇边一点水渍,又细着嗓子道谢,“那便多谢二位官爷,只是奴家是头一次来京城,又是孤身一人,不太识得路……”
俩狱卒见少女犹犹豫豫,便以为她是面子薄,有求却不好开口,对视一眼后,这次是那稍微瘦一点的狱卒问她,“小娘子要去哪里,正好我二人已经下了值,若是方便可送小娘子一程。”
苏火火脸上立刻扬起个欣喜感激的浅笑,眉眼弯弯,煞是撩人,“六安坊正阳街,二位可知?”
正阳街离这里压根不远,只是要走大路的话,要绕上很大一段距离,走小巷,则只需一盏茶时间。苏火火特意挑了这条街说出来,便是知道狱卒的时间紧迫,即便是下了当值也要随时待命,因此唯有带她走那条小巷子……
至于那狱卒会不会生出旁的心思么……苏火火倒是巴不得,就怕这狱卒身正影直,拒绝了她或者是走了大路,都会打乱她的计划。
那瘦子狱卒沉吟片刻,道,“正阳街离这里倒是不远,只是绕大路须得小半时辰,唯有一条小巷……”
他说道这里便住了嘴,大概是怕冒犯到眼前这位“身娇体柔”的小娘子。
苏火火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是一副羞赫犹豫状,她暗自狠心掐一把大腿肉,硬生生将眼中憋出两点晶泪一层薄雾,欲说还休,“奴家知道官爷心善,定然是能将奴家安全无虞送到正阳街的。”
那个瘦狱卒转过木管同自己的同伴又说了两句话,二人好像还争执了几句,那稍胖一些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满。
最后还是那个瘦狱卒又同她说了话,说话的时候甚至放轻了声音,好像语气重一点就要将眼前人儿吓跑似的,“我送你过去,小娘子可放心?”
苏火火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瘦狱卒带着苏火火,果然是进入了一条小巷子,许是为了让她宽心,他十分自觉地走在前面,和她拉开了几步距离,还将后背暴露给苏火火。
苏火火又看了看天,在心中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快速走了两步,赶上那瘦子狱卒的脚步,然后抬手就是一记手劈。
瘦子狱卒还未来得及转过身看她一眼,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火火在心中默念两声对不住,伸手扒下他身上衣服,又在他腰间摸出一块令牌。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这幽幽小巷中,便多出来一个容姿俏丽身材瘦小的狱卒来。
苏火火在心中算好了时间,这时刚好是门口守卫换班的时间,趁这个时候潜进去,是最保险的办法,且她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在这狱卒醒来之前,重新将衣服和令牌换回来。
为了避免他提早醒来,苏火火顺手点了他睡穴,这次,无论无痕得要在一个时辰后才能醒过来,行动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
苏火火起身拍拍手,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顺着青墙翻了过去,落在诏狱大门前的一个角落里,凸出来的门柱刚好挡住正在交接的守卫视线。
她猫着腰,直逼诏狱入口。
入口没有门,仍然只有两个守卫。
苏火火走上前,掏出令牌递给门口守卫,盯住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道,“查狱。”
那守卫看了两眼令牌,又看了看苏火火,狐疑道,“不是刚才查过了,怎么又要查一次?”
苏火火回答从善如流,“上头吩咐了,这次抓回来的犯人十分要紧,万不可出纰漏,因此要多查几次。”
守卫又盯着她看了半晌,看不出什么问题,便叫人来将她领进去。
苏火火垂了脑袋,唇角微不可闻地一勾。
然而就在她离开后半盏茶时间,那夜里泛着银色的白衣公子,身形便落在了诏狱入口前。
守门人想了想,还是将这多出一次的查狱汇报给了此人。
他眼神一凛,提脚便走了进去。
……
苏火火在领路狱卒的带领下,一间牢房一件牢房地搜查着,可是效果却微乎其微。先不说她不能再一件牢房前待太久,那里头的犯人也是很难叫她看清楚样貌。全是一样脏兮兮的囚服,身上大大小小沾着黄色脓液的血迹,一把稻草似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有的甚至面对着墙,压根不让她瞧见正面。
每经过一间牢房,苏火火心中就沉下一分,到处都是呻吟,屎尿和呕吐物的酸味混合在一起,拼命往她鼻尖钻去。
苏火火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吃东西,只喝了点酒,不然现在翻腾的胃定然早就承受不住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停下脚步,扶着墙,墙上火把刚好照亮她苍白的脸。
前头领路的狱卒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下了,不由狐疑地转过身,看到苏火火的模样后,心中有些不屑,“新来的吧?”
苏火火捂着胃,虚弱地点点头,“劳烦小哥替我往前查探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狱卒很是不耐,嘴里骂骂咧咧,“真是麻烦,在这等着!”
“是是是。”苏火火满脸堆笑着答应,然而,却在狱卒小哥的身影进了前头不远的拐角处一瞬间,立刻身子一错,闪进了右边的过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