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居以前并不是国师府,而是皇家别院,门口这棵笔直的老树,据说是北渊建国以来,就一直长在这里,后来迁都天水,修建了琼华居,这棵树也一直没有砍掉。
两年前羽帝册封国师,将琼华居赐予墨听潮,这人性子古怪沉闷,不喜奢华繁琐,将琼华居重新修整,翻成了一座简朴沉重的宅子,琼华居里里外外都变了,唯独这棵树仍然屹立不倒。
现在这棵树下,正躺着一个麻袋。
十月的京城还是很热,但今日却有些清风,恰能将热气吹散些许,也吹得这老树上葱蓉的绿叶沙沙作响。
这个时候正是上朝的时间,而路过此处的大多是官员,因此车马辘辘,震得地上尘土飞扬。
几乎每一个路过的官员,都有掀开帘幕瞻仰一眼国师府的习惯,今日凭空突然多了一个极为显眼的麻袋,是个人都会盯着这麻袋看许久的。
但并无一人敢上前去查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这麻袋躺在古树下,古树是国师府的古树,那这麻袋自然就是国师府的麻袋。
国师府的东西,没有人敢动。
那麻袋忽然自己动了一动,引得路过的马车上的官员纷纷侧目。那麻袋又动了一动,口子便被撑开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麻袋里究竟是何物,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又极快地缩了回去,众人纷纷收回失落的目光,摇头叹息。
麻袋里,苏火火蜷着身子,一张俏脸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她摸了摸胸口,打湿的部位已经干了。
她其实早在早晨第一辆马车路过的时候就被震醒了,但是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暗中观察自己身在何处。
她悄悄伸手试探一番,手中有摩挲之感,那一刻,她便猜到了自己是在一个麻袋里面。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点了睡穴之后,被关了起来,谁曾想一旁的马车辘辘声就没有停止过,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大街上。
可是这么一个奇怪的麻袋被扔在街上,怎么就没人上前查看呢?苏火火眼睛一转,决定悄悄探出脑袋看一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她虽是极快地往外瞥了一眼,但她仍然清晰地看见那些路过的马车,全部都是官车。
这该死的混球,竟然就把自己仍在这车来车往的大街上!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辆马车的声音远去,苏火火才终于从麻袋中钻了出来,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手脚又酸又麻。她甩甩胳膊,动动脚,往四周一看,好家伙,居然还不是别处,就是他国师府的大门口!
苏火火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她狠狠瞪了一眼身后刻着“国师府”三个大字的黑金匾额,心中恨恨,墨听潮,咱们走着瞧!
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夜行衣,大喇喇走在街上定然惹来许多奇奇怪怪探究的目光,苏火火便决定先去寻个没人的地方待一天,等天黑了再回客栈。
一边走着,一边便思索着昨夜和那混球的对话。
他说叶青不是他打伤的,那也就是说,打伤他的另有其人?但是这厮阴险狡诈,他说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此事还有待调查。但是如果按照他所言,叶青不会有事,那叶青为何那般痛苦,又何时才能醒来呢?
带着这些疑惑,苏火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晴川河边。
这里是四坊之外独立的一块地方,被晴川河一并圈在里头,因此这里没什么人,风景却是极美的。
苏火火穿着紧身夜行衣,走在晴川河边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曼妙饱满的身材一览无遗。少女很瘦不高,身子纤细,但该长肉的地方却看起来挺有分量。
她走到一棵开叉的树下,抬头望天,大概辰时左右,这要到天黑,时间还长着呢。她干脆足尖点地,一个轻跃就翻到树杈子上躺着,慢慢消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苏火火黑色的夜行衣上投下一片片明亮的光斑,她揪了两片绿叶挡住自己眼睛,开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
晴川河这处平日里却是极少来人,可是今日却不大一样了。
身着素色长衫的公子慢悠悠在小道上走着,身旁的书童一直跟在身侧,手中拿了件大衣,一边跟着一边似乎在同旁边的公子说着什么。
那公子步子极缓,走两步就要停一停,时不时握住拳头抵在唇边,浅浅地咳嗽两声,面色略显苍白,但气质温吞,唇边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神色如春水,眉眼如画。
他走到一棵树下,许是有些走不动了,便扶着树干慢慢坐下,一旁的书童便将手中大衣披到他肩上。
“公子,咱们也出来许久了,你的身子要紧,是时候该回去了。”那书童弯腰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
“不碍事,”公子浅笑,声音很轻,彷如风一吹就要散在空中,他又咳了两声,“我想多走走。”
那书童点点头,便站到一旁静静守候。
突然从树上传来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
接着是一声少女的轻呼。
那公子还未能来得及反应,便有一道影子从树上笔直地砸下来,刚巧砸进树下之人的怀中。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素衫公子只觉得怀中的东西很柔软。
他原本只是走路走得有些累了,便停下来坐在这属下休息,谁曾想从树上掉下一个人来,刚巧砸到他腿上。一低头,便对上一双凌凌的大眼。
他一时间竟忘了作何反应。
“你是何人?”苏火火反应过来,抢先开口,声如金铃相击。
“我……”素衫公子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一旁的书童打断。
“你是什么人?快快起来,你砸到我家公子身上了!”书童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忙慌要将拿黑衣少女拉起来。
苏火火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砸在了人家身上,难怪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连忙爬起来,对那公子连声道歉。
素衫公子招招手,示意书童将他扶起,他起身后,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苏火火颔首致礼,“没关系。”
苏火火觉得听着这声音,自己的耳朵像是洗了个澡。
“在下司徒落,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苏火火。”少女笑容明媚,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火火?”司徒落将这两字在口中低声念了一遍,随后笑着称赞,“姑娘的名字取的很好,朝气蓬勃。”
苏火火打量着面前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公子,白玉簪,素长衫,气质如兰,温润如玉,眉清目秀,眼中似含着一缕春风,看着叫人心生欢喜。
“公子长的很好看。”苏火火也毫不吝啬地夸赞。
司徒落一愣,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会有女子言行这般直爽,但是并不会让他觉得唐突,相反,被眼前这女子夸赞,他却心中有些高兴的。
书童却是惊愕不已,指着苏火火的手指有些发抖,“你你……你好歹是个女儿家,知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
“小九,不得无礼。”司徒落又轻咳两声,面带歉意地看着苏火火道,“府中下人不懂事,冲撞了苏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苏火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事无事。”
司徒落稍稍打量少女两眼,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姑娘这身打扮……”
苏火火顺着他的询问才突然想起,自己还一身紧身夜行衣呢,她一拍脑袋,脑中飞快转着,立刻寻了个理由,她指着河水,“我昨晚觉得天热,便跳进这河水凉快凉快,上岸后就在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没扶稳,就砸到你了。”
司徒落被她的说辞逗笑了,眉间淡开,眼中似有一汪清水。他正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升起一股痒意,他转身背过少女,猛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书童忙替他抚背顺气,忍不住催促,“公子,咱们出来许久了,该回去了。”
司徒落眼中划过一抹失落,但极快地隐匿起来。
“你没事吧?”苏火火小心翼翼走上前,她觉得眼前的好看的公子好像身体有些不适,便有些担心地想到自己刚刚那一砸,会不会伤到人家了。
司徒落接过书童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面色因咳嗽而泛起微红,颔首致谢道,“让姑娘见笑了,在下一直身子不大好,并非是因为姑娘刚刚砸到我了。”
他心思细腻,见到苏火火一脸的担心,知道她是有些自责,便连忙开口安抚她。
苏火火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太鲁莽了,公子不怪我,我已是感激不尽。”
“公子,咱们真的要回去了。”
一旁的书童一直在催促,司徒落心中虽失落,但也没办法,只得向少女道别。
苏火火朝他挥挥手,目送着素衫背影渐渐远去之后,又躺在草地上,随手拔了一根草,喜滋滋地吃起来。
一直到入夜,苏火火才撑着酸溜溜的身子回到客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