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时,沈清浅正把压好的樟叶标本摊在课桌上。阳光穿过雨雾,在叶片上晕出淡淡的光,像给叶脉镀了层薄金。她指尖捏着那片写着“一年后樟树下见”的叶子,指腹反复蹭过纸面——字迹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笔画边缘还留着点当时夕阳的暖调,连“见”字的竖弯钩都带着点温柔的弧度。这是上周埋时光胶囊那天,苏野偷偷塞给她的叶子,现在要贴进标本册当第一页,得格外仔细。
她从抽屉里拿出苏野昨天送的绿色封皮标本册,封面那棵小樟树的轮廓已经被她摸得有些发亮。摊开第一页,她先比了比叶子的位置,想让叶柄刚好对齐页边的虚线,可试了三次,要么叶子歪了,要么字迹被页角挡住。正皱着眉调整时,桌角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带着点搪瓷杯的凉意。
“粘歪了。”苏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刚从外面回来,校服外套的袖口还沾着点泥点,额前的刘海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他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杯里的热水冒着轻烟,氤氲出淡淡的橘子味——是早上沈清浅给他泡的橘子茶,他没喝完,一直揣在怀里。“往左边挪一毫米,跟封面上的樟树枝桠对齐。”他指尖捏着标本册的右侧边缘,轻轻往左推了推,动作轻得像怕碰坏叶子。
沈清浅顺着他说的方向调整,果然,叶子的边缘正好和封面樟树的枝桠重合,像是从画里长出来的一样。她抬头想道谢,却看见苏野的睫毛上沾着颗小小的雨珠,顺着眼睑往下滑,快落到脸颊时,他才抬手胡乱擦了擦。“你怎么又淋雨了?”沈清浅赶紧从书包里翻出纸巾,踮起脚帮他擦额角的水珠,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空气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搪瓷杯里热水的轻响,连樟树叶的清香都变得清晰起来。
苏野往后退了半步,接过纸巾自己擦,耳尖红得像校门口那棵枫树的叶子:“没事,刚才陈默的篮球被风吹到水坑里了,我帮他捡了下。”他说着,把搪瓷杯往沈清浅面前推了推,“还有点热,你喝吧,橘子味没散。”沈清浅看着杯口袅袅的热气,心里暖得发疼——她知道苏野不喜欢喝甜的,却还是把她泡的橘子茶揣了一上午,连杯底的橘子瓣都没舍得丢。
“对了,陈默刚才跟我说,下午自习课想找你补数学。”苏野转移话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标本册的封面,“他上次测验的函数题错了六道,现在连顶点坐标都还没搞懂,说怕下次测验又拖班级后腿。”提到陈默,沈清浅立刻想起昨天他抱着作业本站在教室后门的样子: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指紧张地抠着作业本边缘,说话时声音都在抖,连“二次函数”四个字都拆成了“二、次、函、数”慢慢说。
“行啊,让他把错题本和草稿纸都带来,咱们一起讲。”沈清浅把叶子小心地贴在标本册上,又用透明胶带沿着边缘粘了圈,防止卷边,“对了,李婷昨天放学跟我说,她的‘四季樟叶’画册还差咱们几个的单人照,下午放学去樟树下拍吧?她说冬天的叶子带雨痕,拍出来有氛围感,正好跟春天的新叶对比。”
苏野刚点头,就听见教室后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林晓晓咋咋呼呼的嗓门:“清浅!苏野!快来看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林晓晓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冲进教室,手里举着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十几颗裹着橘色糖纸的糖果,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把罐子往桌上一放,“啪”地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橘子香立刻飘了出来,连旁边正在做题的同学都抬头看了过来。
“这是我妈昨天熬的橘子糖!”林晓晓拿起一颗塞进沈清浅手里,糖纸是她自己剪的,上面画着小小的笑脸,“比小卖部的甜多了,一点都不粘牙,我昨天试了三颗,现在还觉得嘴里甜呢!”她又拿起一颗递给苏野,还特意强调,“这个是我挑的最大的,你快尝尝!”
苏野接过糖果,指尖碰到糖纸的温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林晓晓也是这样,抱着一罐橘子糖跑遍教室,给每个人都分一颗。那时他刚转来这个班,还不太适应,林晓晓的橘子糖是他收到的第一份温暖。他剥开糖纸,把橘子糖放进嘴里,甜意瞬间漫开,带着点橘子皮的微苦,和沈清浅泡的橘子茶味道很像。
“我……我也带了东西。”李婷的声音从林晓晓身后传来,她抱着画本,手指紧紧揪着校服衣角,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她慢慢走到桌前,翻开画本,里面夹着一沓小小的贴纸,都是用彩铅画的:有陈默喜欢的篮球,上面画着颗星星;有林晓晓常吃的草莓棒棒糖,糖纸上写着“甜”字;还有一片迷你樟树叶,叶脉画得格外细致,边缘是用圆规一点点剪出来的,整齐得不像手工做的。
“我想着你们的标本册只有叶子,可能有点单调,就画了点贴纸。”李婷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要是你们觉得不好看,也没关系,我……我可以再画。”沈清浅拿起一张樟树叶贴纸,小心翼翼地贴在标本册的扉页上,正好在“樟叶标本册”那几个字旁边,大小刚好合适。“太好看了!”她把标本册举到李婷面前,“你看,这样标本册就有叶子,还有画,比普通的标本册特别多,以后每贴一页标本,咱们就贴一张你的贴纸,好不好?”
李婷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她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好!那我以后多画点,每个季节都画不一样的,春天画小花,夏天画太阳,秋天画枫叶,冬天画雪花。”林晓晓立刻凑过来,把玻璃罐往李婷手里塞:“那我以后每天都带橘子糖来,咱们边吃边画,甜滋滋的才好呢!”
上课铃响的时候,林晓晓还在跟李婷讨论冬天的贴纸要画什么,李婷说想画带雪的樟树叶,林晓晓说要画戴着围巾的小樟树,两人越说越兴奋,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赶紧坐回座位。沈清浅把标本册放进抽屉里,又往上面垫了张软纸巾,怕被作业本压坏。苏野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这本标本册对她来说,不只是一本普通的册子,而是他们青春的记录。
下午的自习课,班主任去开会了,教室里格外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落下的雨滴声。陈默抱着数学作业本和错题本,小心翼翼地坐在沈清浅旁边的空位上,还特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怕自己的书包碰到沈清浅的标本册。他把错题本摊开,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六道函数题,每道题旁边都写着“不懂”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沈清浅,这道题我总是搞不懂。”陈默指着第一道题,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二次函数y=(x 1)?的图像会往左移啊?我觉得应该往右移才对,你看,x后面加了1,不是应该往大的方向移吗?”他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坐标系,还在上面点了几个点,却怎么也连不成抛物线。
沈清浅拿出尺子,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标准的坐标系,又用蓝色的笔标出y=x?的顶点(0,0),再用红色的笔标出y=(x 1)?的顶点(-1,0):“你看,原来的顶点在(0,0),现在的顶点在(-1,0),x坐标从0变成了-1,是不是往左移了?就像咱们在操场排队,你本来站在第0个位置,现在让你往左边挪一个,站到第-1个位置,这不就是往左移了吗?”
陈默盯着草稿纸上的两个点看了一会儿,还是皱着眉:“可是x 1不是比x大吗?为什么图像反而往左移了?”苏野在对面听着,从桌肚里拿出一个篮球放在桌上:“你可以把篮球当顶点,桌子左边是x轴负方向,右边是正方向。原来篮球在桌子中间,相当于(0,0);现在你想让x 1=0,就得把篮球往左边挪,直到x=-1的位置,这样篮球的位置就是(-1,0),对应的图像不就往左移了吗?”他一边说,一边移动篮球,还让陈默自己动手试了试。
陈默拿起篮球,按照苏野说的方法,先把篮球放在桌子中间,然后慢慢往左边挪,直到碰到桌子边缘:“哦!我懂了!原来得让括号里的数等于0,找新的顶点位置!我之前一直盯着x=1的点看,难怪搞不懂!”他兴奋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画图,笔尖划过纸张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嘴角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
沈清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悄悄跟苏野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以前陈默总是很内向,上课不敢举手,下课也不敢跟人说话,连作业都是抄别人的。自从上次一起练球后,他好像慢慢开朗起来,不仅敢主动问问题,还能自己动手验证,变化真的太大了。陈默画完图,又自己找了道类似的题做,做完后还主动拿给苏野看:“苏野,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对不对,我算出来顶点在(2,3),图像往上移了3个单位,往右移了2个单位。”
苏野接过草稿纸,仔细看了一遍,点头说:“对了,这次没错!你看,只要找对顶点,再看顶点怎么移,图像的方向就不会错了。”陈默听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又赶紧坐好,小声说:“太好了!下次测验我肯定能做对这道题!”他把错题本收起来,又拿出数学课本,开始预习下一课的内容,眼神里满是认真。
自习课快结束的时候,李婷悄悄递了张纸条给沈清浅,上面用铅笔写着:“放学咱们去樟树下拍照,我带了拍立得相机,是我舅舅送我的旧相机,能立刻拿到照片,正好贴在画册里。”沈清浅看完,笑着把纸条递给苏野,苏野在纸条上写了句“记得带围巾,外面风大”,又递回给李婷。李婷收到纸条,偷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放学铃声一响,林晓晓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拉着李婷往教室外跑:“快走吧快走吧!再晚夕阳就落了,拍出来就不好看了!”陈默也赶紧收拾好作业本,抱着篮球跟在后面,还不忘跟沈清浅说:“沈清浅,苏野,你们快点!我在樟树下等你们!”
沈清浅和苏野慢慢收拾好东西,苏野帮她把标本册放进书包里,还特意拉上拉链:“别被风吹跑了。”两人走出教室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放晴,夕阳透过樟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樟树叶上还挂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就顺着叶片滑下来,滴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滴答”的声音,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歌。
林晓晓和李婷已经在樟树下选好了位置,李婷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拍立得相机,相机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钥匙扣,是棵迷你的樟树。“这是我舅舅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李婷摸着相机,脸上带着点骄傲,“他说这是他年轻时用的相机,虽然旧了点,但拍出来的照片特别好看。”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相机的后盖,装上相纸。
“我先来我先来!”林晓晓抢在前面,站在樟树下,摆出各种夸张的姿势,一会儿叉着腰,一会儿比耶,还让陈默把篮球举起来当道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快拍快拍!这个姿势肯定好看!”李婷拿着相机,耐心地帮她调整角度,还提醒她:“头往左边偏一点,夕阳正好照在脸上,不会背光。”她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照片慢慢从相机里出来,林晓晓赶紧抢过去,放在手里晃了晃:“哇!真的好好看!你看我的头发,好像在发光!”
陈默拍照的时候,特意把篮球抱在怀里,站得笔直,脸上带着点紧张的笑。李婷让他稍微放松一点:“不用那么严肃,自然一点就好,就像平时练球的时候那样。”陈默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嘴角也露出了笑容。李婷按下快门,照片出来后,陈默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来我笑起来是这样的啊。”
轮到苏野拍照时,沈清浅在旁边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把他耳边的碎发别到后面:“这样好看点。”苏野的耳尖瞬间红了,他对着镜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点温柔。李婷按下快门,照片出来后,沈清浅凑过来看,小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苏野听见了,耳尖更红了,赶紧把照片收起来,假装看樟树叶。
最后轮到沈清浅拍照,苏野主动接过相机,还帮她选了个最好的角度——身后是满树的樟叶,夕阳正好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笑一笑,眼睛弯一点。”苏野轻声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温柔。沈清浅对着镜头,嘴角慢慢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苏野按下快门,照片出来后,他看着照片里的沈清浅,心里暖暖的——他觉得,夕阳下的沈清浅,比任何风景都好看。
林晓晓凑过来看照片,大声说:“清浅,你这张拍得也太好看了!比明信片还好看!”李婷也点头,把照片收起来:“这张正好可以画进‘冬季樟叶’系列里,夕阳、落叶、还有你的笑脸,都特别适合。”她拿出画本,快速地勾勒出刚才的场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风吹樟树叶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好听。
拍完照,陈默说要去操场练会儿球,争取下次数学测验能考个好成绩。“我现在懂了函数题,下次肯定能多对几道!”他抱着篮球,信心满满地往操场跑,还不忘回头跟他们挥手:“明天见!”林晓晓拉着李婷,说要去小卖部买热饮,还问大家想喝什么:“我要喝红豆奶茶,加珍珠!清浅你呢?还是喝原味奶茶吗?苏野肯定还是喝热可可吧?”
“我跟清浅一样,原味奶茶。”苏野说,又补充了一句,“少糖。”林晓晓点点头,拉着李婷往小卖部跑:“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沈清浅和苏野走在后面,手里各自拿着一片刚捡的樟树叶——叶子上还带着雨珠,凉丝丝的,却透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香味。
“今天标本册的第一页贴好了,以后每周都贴一页,一年就能贴满了。”沈清浅轻声说,指尖捏着叶子,把叶子上的水珠轻轻抖掉,“等明年打开时光信的时候,咱们的标本册也该满了,到时候就能拿着标本册和时光信一起回忆现在的日子了。”
苏野点头,看着她手里的叶子,忽然说:“下次下雨的时候,咱们早点来学校,捡几片刚被雨淋过的樟叶,上面还带着水珠的那种。”他伸手,帮沈清浅把一片落在她肩膀上的樟树叶拿下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又飞快地缩回去,“干叶子虽然平整,但少了点冬天的感觉,带水珠的叶子压出来,能留下水痕,一看就知道是冬天捡的。”
“那春天咱们就捡刚发芽的新叶,嫩绿色的,上面还有绒毛。”沈清浅接着说,眼睛里满是期待,“夏天捡浓绿色的老叶,叶脉清晰;秋天捡有点泛黄的叶子,边缘带点褐色;冬天捡带霜或者带雨珠的叶子,这样标本册里就有四季的样子了。”
苏野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咱们每个季节都捡不同的叶子,还要在叶子上写当天发生的事,以后翻标本册的时候,就能想起每个季节的故事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小小的樟树叶,叶子上用铅笔写着“今天拍了好看的照片”,“这个是刚才捡的,咱们现在就把它贴进标本册,作为第二页。”
沈清浅接过叶子,小心地放进标本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