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婳有心往长安殿方向靠近,见二殿下的侍卫守在长安殿外,只好无获而归。
那假静芜公主原本安置在梁王殿偏殿软禁看守,越王庆贺国书一到,再加上已有正经的国夫人入主,假公主再留在梁王殿已是不合。既许配给祁戟,祁戟今日就将假公主先接到了长安殿。
一听自己被许给二殿下,那假公主的心绪稍稍平复,却仍像惊弓之鸟。大婚那日,祁戟未曾留心这假公主面貌,今日去接,假公主褪去了妆面,原是如此素净清雅的女子。
只不过这二人大婚属实有些尴尬与芥蒂。越国公主到了长安殿门口,祁戟想着出于礼法前去扶她上阶,公主却不敢承祁戟的意,微微欠身,就自己提裳踏步而上。
祁戟收回了手。他长年混在军营,见的女子本就少,一霎时还给了他一个公主头衔的侯夫人,祁戟的紧张无措也不比公主少多少。
入了殿门,公主于殿中站定,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尾随而来的侍女排成两列,祁戟后步而入,指着前殿正位忙道:“坐吧,请坐。”
公主虽惶惑,却也知道规矩那位置只有祁戟,或是身份在他之上的人能坐得,她可不敢坐。
公主指了指一旁的侧座:“我……臣妾坐这里。”
祁戟脑子也才刚转过弯来,一拍手:“啊对对!公主请坐。”
二人坐下以后,侍女上前奉茶。茶水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殿中却一丝声响也无。
当着这么多侍婢侍卫的面,祁戟更不知道该聊些啥了,只得清了清嗓,叫这些宫人先出去。
一侍卫问:“殿下,属下担心您的安全。”
这假公主可是靠刺杀闻名于长乐宫的,侍卫负责祁戟的安全,更要小心行事了。
公主一听,头又沉下去一些。
“去!”祁戟心道这侍卫竟比他还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夫人这里,我还需要你保护?赶紧下去!”
侍卫住嘴离开了前殿。祁戟提了提嘴角,摩梭着膝盖,道:“阿风嘴笨,你不用放在心上。”
公主点了点头,并没有抬眸看他。
祁戟只觉得后背有蚂蚁在爬,着急忙慌的,却不知该怎么聊下去,忽而脑筋搭上了,眼前一亮,问她:“还不知……公主怎么称呼?”
公主道:“臣妾不是公主,是越国安南侯的外孙女,姓周,名无音。”
祁戟点头:“周娘子。周娘子无需多虑,您在大梁的身份,就是越国公主,这事是连越王也承认的,公主的名分,你不需要有负担。”
周无音抬头,问:“那……真正的静芜公主现在,算仍待字闺中,还是我已经顶替她嫁出去了?她还能再嫁人吗?”
祁戟道:“周娘子,越国的事情,我很少过问,所以你说的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
周无音也不是真的担心静芜公主之后的处境。被迫北上和亲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想明白了,自己和静芜算什么闺中密友,只要能合她用,都是可以为她而枉死的人罢了。她更牵挂的是自己,周无音在越国的身份,是不是从此就消失了?
她既不是公主,又无法回头,算起来只是梁越两国之间一颗废弃的棋子,孤零零做了梁国的安阳侯夫人,心中是半分安稳也没有。
祁戟见周无音有些难以自适,又安慰她:“放心吧,梁国不会追究你刺杀梁王的事,好好在这里生活,有什么需要,也请告诉我。”
周无音问:“梁国宗室,容得下我这个曾经弑君的越国女子吗?”
这倒是实打实的处境问题。祁戟知道,将假公主许配给他,是大婚那日时间紧迫做出的权宜之计,就算祁槊身为梁王既往不咎,舞阳宗室也一定会借此对周无音发难,在宗室眼里,周无音实在不是一个可靠的女子,怎堪侯夫人之用?
祁戟道:“我平日里接触宗亲耆老的机会本就不多。如果你担心,过几日,我把你接到宫外侯府去。在府里可以不讲究宫里的许多规矩,你也可以踏实一些。再不然……再不然我把你接到汝南大营去,就不会碰见宗室耆老了。”
周无音婉拒地摇摇头,军营那些地方,她哪里能去:“谢殿下好意,臣妾明白了,该面对宗亲的时候,臣妾能应付。”
祁戟也没有再好的办法,如今这些年轻一辈能对付宗亲长辈的,祁戟也只想到祁钺一个。可周无音是刺杀过祁槊的,祁戟想想也知道,祁钺可没有这个闲心帮周无音周旋这些。
祁戟很理解周无音现在的心境,但他也只能做到理解了。周无音是被绑过来的,连贴身的婢女都没带过来,她能上哪儿倾诉去?
祁戟越想越替周无音着急,一咬牙:“周娘子,你先在这住下,就当自己家。”
周无音忙问:“殿下,您去哪儿?”
“我找人问些事情。去去就来。”
祁戟想了一圈,如今宫里能够帮衬周无音一把的女子,确实只有祁钺。就算知道祁钺不愿,他也要去问上一问。
祁钺打从梁王殿吵架回来以后,就挂着个臭脸,回了长信殿,百灵一瞧:
“你又和陛下吵架了?”
祁钺闷了口水,一摆手:“洽谈,不是吵。我脾气有那么臭吗成天吵架?”
百灵歪着头,没有回答。瞧了一眼殿外,又低下声告诉祁钺:“竹猗刚刚出去了。”
祁钺听完,也悄声问:“刘易呢?还好吧?”
“太医说,还要将养几天才能醒。”
祁钺长叹一口气,托着下巴:“几天……几天能成事,也能毁事。这几天可不好过啊……”
祁钺念叨着,眼皮倒被自己念叨下来了。百灵一瞧,哄着祁钺道:“天塌不下来,我床榻都帮你铺好了,赏个脸,先睡一觉?”
祁钺犯困打迷糊的时候,要么脾气暴躁,要么乖得不得了。百灵把她带起来,她就温顺地跟着百灵去床榻,沾上枕头,意识朦朦胧胧,如飘在天上的云朵,刚睡着,却又被百灵叫醒。
祁钺一把坐起来:“天塌了?”
百灵道:“不是不是,是二殿下来了。”
祁戟?
祁钺被打断了睡意,心里堵着气。想着这二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为了午间在梁王殿吵架的事情兴师问罪来的?
却见祁戟提着一盒杏仁酥来了。
祁钺纳闷,看着食盒里的杏仁酥都不敢下嘴:“二哥,你这是……”
祁戟道:“二哥最近不是听你的话成婚了吗?”
祁钺笑问:“这,怎么叫听了我的话成婚?”
祁戟忙打断:“三妹,二哥先前不是承诺会帮你顶了婚约,然后你又把我对你的承诺用到大哥身上去,这一来二去,不还是听你的话去成婚吗?”
祁钺大概知道祁戟这回来憋了什么好屁了,点点头:“如此算来,我还欠二哥一个人情?”
“欸!”祁戟大悦,“哥哥也不是来叫你还人情,就是,这男女相处,还有长辈过问之事,二哥实在是……”
祁钺看着祁戟的手忙得来回笔画,又明白了:“嫂夫人有事?”
“未来会有事!”
祁钺道:“不应该啊,她这弑过君的人,乖乖夹着尾巴做人都算便宜她了,还能惹你?”
祁戟急得手上食盒一下一下抖着,抖得祁钺心里也慌,杏仁酥要是抖掉了外层的酥皮,可就不好吃了。
“我是怕有人去找她的麻烦,她在舞阳又举目无亲的,我就想着……左右你在宫里也没有其他事情,能不能……帮衬你嫂子一把?”
祁钺睁着俩无辜大眼:“怎么帮?”
祁戟道:“就是我怕宗室那些长辈会去为难她,我又没办法一直在长乐宫里,就……”
祁钺一听后退了一步,祁戟心道不妙。
祁钺问:“你是说,我回来的时候和长公主老叔伯吵了一架你来教训我,现在有了夫人了,这才刚接回去第一天,就怕夫人受委屈来妹妹我这找骂人的帮手了?”
“这……不是……”
祁戟不能说是,又不能说不是,嘴笨得连上下俩嘴皮子都能打结。
完了,祁钺肯定是不会帮忙了。
却不想祁钺轻飘飘应了一句:“好。”
祁钺伸手想接过食盒,祁戟却还没反应过来,手紧紧地攥着食盒没松。
“什么?你、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杏仁酥给我。”
祁戟这才忙把杏仁酥递过去,刚想问祁钺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就看祁钺从食盒中拿了块杏仁酥咬了一口:
“不过二哥,你看啊。宗室这些亲戚里,威望最大的当属老叔伯平阳侯,可他老人家若是不满,也不会亲自去找小辈夫人的麻烦,反而会委托一个得体的人帮他带话。你猜,这人是谁?”
祁戟想了想:“长公主?姑姑?”
祁钺点头:“对咯。”
祁戟问:“对,长公主也住在长乐宫,和长安殿挨得也近。那姑姑要是唤你嫂子去站规距怎么办?”
祁钺嚼着杏仁酥摇头:“咱姑姑不是这单刀直入的性子。二嫂是大哥和越王白纸黑字共同认下的,长公主哪会去撞这南墙?就怕这批判二嫂不敬之风无端在宫中吹起来,到时候长公主不出面,二嫂的风评就已经臭了。”
祁戟越听越觉得不妙:“那怎么办?三妹,还是你懂得这些弯弯绕。你二嫂是被逼做这些事的,她本性不坏,你帮帮她吧。”
祁钺道:“二哥,现在若有人帮二嫂说话,这风险可大呀,说不定哪天……我也跟着惹了一身骚。”
祁戟拍拍胸脯:“你二嫂的事我没法应付,你的事好办,亲兄妹,出事有二哥我帮你顶着。”
祁钺举着食盒:“那就谢谢二哥这盒杏仁酥了!”
祁戟得了祁钺的应允,高兴地回去了。祁戟走后,百灵在一旁问:
“我还以为你会回绝二殿下呢,这种事情,不是在一旁看热闹更有趣吗?”
祁钺道:“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