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 第12章 第 12 章

推开木门，系着藏青围裙的李叔就笑着迎了上来：“顾先生来啦！哟，今天带朋友来了？”他目光慈祥地打量了一下沈君如。

“李叔，今天生意不错啊。”顾泽元熟稔地寒暄，显然已是常客，“老位置空着吗？

“给你留着呢！”李叔笑着引他们穿过小院，来到一个被竹影半遮的露天座位。顾泽元很自然地替沈君如拉开藤编的椅子，转头问她：“坐外面不介意吧？晚上有点风，但空气好，也清静。”

“不介意。”她确实更喜欢这种自然惬意的环境，远比想象中的高级餐厅让她放松。

“还是老样子，先来一份荷塘小炒“顾泽元对李叔说道，”其它的，看沈小姐喜欢什么。”

沈君如拿着菜单，犯了选择困难症。

于是便随意点了两个：“那……要一个雪菜笋丝黄鱼汤，再一个荠菜炒虾仁吧。”

“就这样放过我了？不打算宰我一顿？“顾泽元调侃道，”看来我得主动点，不然李叔该以为我小气了。”

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李叔说：”再加个陈年花雕醉熟蟹，一份黑松露鲍鱼闷饭，别的，你这边的拿手菜你看着上。”

“不用，顾先生，太多了，吃不完浪费。”

顾泽元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着改口：“那李叔，醉熟蟹来两只就好，闷饭换成小份的。”他转向沈君如解释道：“这两道是这里的招牌，想让你尝尝。分量不大，刚好够我们尝尝鲜。”

他接着又对李叔说：“再加个清爽的，嗯...榄菜肉碎蒸豆腐吧，平衡一下。”

等李叔离开后，顾泽元才笑着对沈君如说：“放心，不会很多。只是...想让你多尝几样他们家的特色。”

他拿起茶壶为她添茶：“而且，你刚才点的太素了。”

沈君如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好奇地问：“顾先生，您好像对这里很熟？”

“嗯，”顾泽元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环顾这间温馨的小馆，“这里我经常来。“

他端起茶杯轻轻转动：“在这里，不用讲究用餐礼仪，不用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就安安静静吃个饭，听着隔壁桌的家常聊天，看着李叔在厨房里忙活......”

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也是一个人，不如在这里沾沾人气。至少，”他笑了笑，“闻着饭菜香，听着碗碟声，会让人觉得……嗯，还在活着。”

这时李叔正好端着荷塘小炒过，笑呵呵地接话：“顾先生可是把我们这儿当食堂了。不过说真的，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吃得舒心重要。”

”来，尝尝这个。“顾泽元很自然地把盘子往沈君如那边推了推，”说起来，我跟这家店结缘还是因为它。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无意中点了它，吃第一口就愣住了。“

”其实是挺简单的一道菜，藕片、荷兰豆、木耳清炒，很普通的一道菜，不需要特别的技巧，但这里的就是比别处特别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象是在回忆什么：“味道很像我记忆中……一个很重要的人做过的菜。那种清爽、干净又带着点甘甜的味道，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后来我就常来了，”他笑了笑，像是自嘲，“有时候不是为了吃饭，就是想坐一会儿，尝尝这个味道。很奇怪吧？”

“不奇怪。”沈君如微笑着摇摇头，“可能……这就是美食的力量吧。吃到合胃口的饭菜，心情真的会变好。”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有时候忙累了，也会特别想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那种满足感，让人觉得好象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菜都陆续上齐了，当醉熟蟹端上来时，顾泽元很自然地戴上手套，熟练地拆开蟹壳，将最饱满的蟹钳肉完整地取出来，很自然地放到她盘子里。

“尝尝这个，”他说，“他们家的醉蟹汁调得特别好，回甘很足。”

这个举动太过自然，让沈君如连拒绝都来不及。她小口尝了尝，眼睛微微一亮：“真的很香...”

“是吧？”顾泽元笑了，继续拆着蟹腿，“美食要有人分享才更有味道。”

沈君如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抬眼看向对面正在拆蟹的顾泽元。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声音放轻，“关于山青前辈……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撤了法阵？”

顾泽元动作未停，将又一缕雪白的蟹肉妥帖地放进她盘中，这才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一定要在品尝这样的美味时，谈那么沉重的事吗？”

“等吃完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我再告诉你。”

他为她斟了杯茶：“现在，先专心品尝这道蟹。凉了，味道就差了。”

饭后，他们的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平台。夜色如墨，山下城市的灯火如散落的星辰，在远处连成一片温柔的光河。

顾泽元为她拉开车门，晚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空气拂面而来。他引着她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那片璀璨的夜景。

山顶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轻柔，顾泽元负手立于崖边，目光沉静地望向这片绵延的山川与人间烟火。他周身的气息似乎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你看这万家灯火，山川脉络，”他的声音仿佛与风声共鸣，低沉而悠远，“它们呼吸了千万年，承载了无数生息与轮回。我没事的喜欢，就喜欢来到这里……看着它们。”

沈君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轻轻叩响。

“你一直都在问我是谁？”他转过身，看着她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谁？”

“我是谁？”沈君如被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问得怔在原地。她确实没想过，她就是她呀，还能是谁？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跟我分享一下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就是这样普普通通地活了20几年，没有别人那么波澜壮阔的故事。”

“那你认为普通和特别的标准是什么呢？美貌、学历、财富？”

“难道不是吗？”沈君如反问道。

“你说的这些，确实是社会定义的‘优秀模板’。”他平静地说，“但你想过没有，这些标准本身，何尝不是一种精致的‘从众’？是绝大多数人不知不觉被塑造、并主动维护的价值判断。”

他忽然轻声问：“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吗？”

沈君如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那只被所有人嘲笑的丑小鸭，它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自己真的丑陋，而是因为它被困在鸭群的评判标准里。”

“幸运的是，那只丑小鸭最终选择走出鸭群，看见了真正的湖泊与天空。”他温柔地看着沈君如，“当它在清澈的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时，才终于明白——它从来都不是丑陋的鸭子，而是优雅的白天鹅。”

月光下，她能清晰看见他眼中那个渺小的自己——可此刻，在他笃定的目光里，那个倒影仿佛真的在发光。

“白天鹅……”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个梦。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不是安慰的“清秀”，不是客套的“可爱”，而是如此郑重其事的“白天鹅”。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涌上鼻尖，那些被嘲笑的童年记忆、那些拼命合群却始终格格不入的瞬间、那些深夜里对自己的怀疑……此刻都在这个温柔的比喻前土崩瓦解。

“我……我吗？”她抬起湿润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与脆弱，像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探出翅膀。

“我有个故事，你想听听吗？”顾泽元转过身，手臂搭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