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马车缓缓向前,却不是熟悉的街道。
陆朝颜有些疑惑,“言澈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楚湛侧头看她,“去见他。”
闻言,陆朝颜一愣,垂放在两侧的手不由微微蜷缩。
她低眸,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里竟透着些许慌乱。
马车行驶得很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在镇北将军府门前停下。
楚湛扶着陆朝颜下了马车。门口的侍卫一瞧,便立即进府禀告。
“楚世子、世子夫人,老奴领你们去见我家将军。”一个跛脚的老伯说道。
他虽看着年过半百,却依旧神采奕奕,额上有一条两寸有余的伤疤,瞧着吓人了些,手上也遍布着伤痕,应是个上过战场的老兵。
陆朝颜正要跟着他走,一旁的楚湛却停了下来,远处而来的一个小厮在他的耳旁低语几声。
随后他转过身来,“小满,你先进去,我去去就来。”
陆朝颜点点头,料想他应是去处理一些要紧的事情。可是,要一个人去见他,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些没底,是要说些什么吗?还是质问他,明明之前想过那么多,可是要真到了面前的时候却望而却步了。
廊亭静谧,步履缓缓。
一路上见不着什么花,到处都是郁郁青青的树。
陆朝颜也无心观赏,只是随意打量着。
那位跛脚的老伯乍一见到一个娇俏娉婷的小姑娘,也是心中欢喜。他这辈子没有娶妻,只有一个妹妹,当年他投身军营之时,他的妹妹亦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只是,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他的妹妹早些年因风寒去了,他没想到离家的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他收起思绪,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世子夫人,如今也才十多岁吧,就要学习管家之事也是有些不容易。”
陆朝颜笑着,“嗯,今年刚过十八生辰,也不小了。而且,婆母会帮着我,不算太难。”
“有帮衬最好了,这世间女子不容易,多少姑娘在后宅之中单打独斗,日子艰难。”跛脚老伯沉声道,继而柔和下来,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听闻你是陆小将军的妹妹?”
陆朝颜颔首,“这位老伯,您认识我兄长?”
“不认识。”跛脚老伯立即摆摆手,他的眸色有些落寞,“但是老奴之前也是上过战场的,陆小将军的英勇,我亦很是钦佩。后来我因伤了腿便从军营里退了下来,将军不嫌弃我,让我在京城的府邸里当一个管家,这些年,这里一直是我在照料。”
“只是我这副面庞,着实有些骇人,街道上孩童甚多,所以甚少出门。”想着,他爽朗一笑,“还记得有一回一个小子都被我这脸给吓哭了,还没他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勇敢。”虽说她的眼角也噙着泪。
陆朝颜‘嗯’了一声,目光掠过他脸上的伤痕,那不应该成为他人眼中的丑恶,那是荣耀,是保家卫国的荣耀。
“老伯铮铮铁骨,亦是英雄。”陆朝颜坚定道,“我就不会被大叔吓到啊,说起来还是他们太胆小了。”
她说的有些俏皮。
跛脚老伯眸光微动,故作轻松道:“多谢夫人夸奖。”
昭国虽然文武兼治,但朝堂之上总是有些许个文臣还是会嫌弃武将粗鄙,能够成为将军的尚且招人议论,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兵,还是已经退伍下来没有什么价值的兵。如今能够听到他人的一句夸赞,着实不易。
陆朝颜低垂着眸,慢慢跟着。
跛脚老伯以为她是害怕独自一人面对自家将军。他撇了撇嘴,确实,将军的脾气不算太好,军营里他们都习惯了将军的骂骂咧咧。
他笑着开口,“夫人待会见到我家将军,勿怕,我家将军只是不喜形于色,瞧着有些凶了点,但心底是很软的。”
陆朝颜略显疑惑地抬头,随即默了默,继而开口,“多谢!”
天越发阴沉,隐隐有降下大雨的趋势。
陆朝颜还未走近,便闻一阵兵器的破空声。
吕信手持着一把长枪,不同于京城里那些公子哥的花架子,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陆朝颜想着,若现在她是敌国的士兵,此时说不定就已经是他的枪下亡魂了。
“将军,世子夫人到了。”跛脚老伯出言提醒道。
吕信这方才堪堪停下动作,其实他刚刚已经看到了她,只是这套枪法还未耍完,一时半会不知该先招待她,还是先继续,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他随意拿过一旁的干巾,兀自擦了一把脸,额上的汗珠一扫而空,这才走到陆朝颜的面前。
他扫视了一眼陆朝颜的后头,确认没有其他人,看着眼前人圆滚滚的眼睛,发问道:“楚夫人,楚大人没来?”
他的语气还算平易。
陆朝颜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盯着对方的眼,开口道:“刚刚在门外夫君突然有些事需要处理,稍后便至,将军勿怪。”
吕信倒是毫不在意,他兀自点了两下头,他在军营之时也常常突遇事故,而楚湛身为大理寺少卿,理因也是如此。
天边隐隐落了几滴雨,丝丝缕缕。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如画,吕信望着她,不知觉地想起另一个人来。
若此时她在这儿,定会瞪大了双眼,用食指指着他,说不定还会揪他的耳朵,然后恶狠狠地斥责他不懂待客之道。
思绪渐渐飘远,好在老李咳嗽了一声将他引了回来。
上次见这个小姑娘,他明明还很是生气,气她势利,气她浅薄,气她小小年纪心机太重。可是如今再见,吕信也不知为何,那缕之怨气竟没有那么重了。
大抵是因为他们之间也无甚关系吧!
他抬手接了几滴雨,又瞧见身前的小姑娘面色有些苍白,道:“楚夫人,我们先去前厅吧!”随后他吩咐跛脚老伯,“老李,麻烦你去门外看看楚大人来了没,若到了就将他带过来。”
跛脚老伯得了吩咐,鞠了一躬后便去了。
廊亭里只剩下了陆朝颜与吕信两人,廊庭长长,陆朝颜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
她抬眸看向吕信,他长得魁梧,背很宽广,是那种一眼就能认出是一个练武之人。经历了风沙的洗礼,面容有些黢黑,不似海棠所说的模样。
就这样无言的一人走着,一人跟着。
忽然,吕信打破了寂静,“楚夫人,楚大人很好,他文能治世,武能安邦,前途似锦,是个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你跟着他,不会受委屈的。”
陆朝颜没想到吕信竟会旧事重提,她眸光一闪,他果然还是在意她之前的言语,尽管那对她来说是在做戏,可是对于外人,尤其是那些不知情的人,她的行为无疑是令人不耻的。
“我知道,上次是我冲动了。夫君很好,我也很喜欢他。”陆朝颜淡淡道。
虽说她的语气无澜,但吕信能够听出她后头的两句是真心所说,大抵是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吧,那种隐秘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吕信也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必过于苛责。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之后,吕信微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了几分轻松,他不经意间感叹道:“若是我女儿还在的话,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婿,我肯定是很高兴的。”
闻言,陆朝颜神情一滞,她偏起头看向他的侧脸,语气尽可能保持着平静,“将军有女儿?倒是不曾听说。”
吕信抿唇,陆朝颜可以感觉到他的脚步缓了许多。
“有的,只是女儿早夭,爱妻早逝,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也是正常。”陆朝颜能够清楚地听出他语气中的哽咽。
许是天气太过阴沉了,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低下眸去,狭长的眼睫盖住了她的眼睛,叫他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陆朝颜努力让自己看过去自若些,“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应当好好活着。将军不必太过于深陷。”
“所以,这些年将军才没有再娶?”
吕信顿住了脚步,想了想,摇摇头,“不是。若阿瑶还在世,她肯定不愿看我如此。这些年在北疆也有不少媒人来说亲,就连早些年小叔还在时京城也是书信多封催我放下过往。可是对于我来说,娶与不娶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娶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要养活的人。然而,今生我已经爱过一个人,也与她有过孩子,也是无憾了。”
“将军心思豁朗,晚辈敬佩。”陆朝颜轻声道。
吕信轻笑一声,正要往前继续走,身后人却不动作了。
他略显疑惑地转过头去,陆朝颜却先一步开口,“容晚辈多问一句,不知先夫人与先小姐是如何去的?”
话音刚落,吕信的笑意便淡了些,他眉眼一跳,“楚夫人,你这话是不是过于冒昧了?”
“我觉得不算,我也只是想知晓一下她们是如何去的,我与她们同为女子,只是为她们的遭遇感到唏嘘罢了。莫不是吕将军做了什么虚心之事,所以才不敢相告。”陆朝颜毫不客气,即便她处于弱势无理的一方。
她太想知道她们到底为何会被孤零零地安排在府里,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去追杀她们。
自古深情留不住,单凭几句话就断言他是一个好人、好夫君,让人如何相信。
此言一出,吕信面色一变。
雨势渐大,周遭的枝叶摇摇作响,在风中凌乱,最终落入泥沼之中,无人在意。
陆朝颜站在风雨之前,无视身后的侵袭,凉意入体,让人不由打了几个寒颤。
“我无可奉告!”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威严与正色,他像在军中训斥小兵那般,“楚夫人,今天的言论楚大人可知晓?”
“夫君知晓与否,重要吗?我刚刚说的哪句话涉及了朝堂,又或是涉及政事,再者有害于百姓民生。既无,这些话与我的夫君何干?”陆朝颜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她的语气可以说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让吕信有些不解,她这方情态是为何?阿瑶可从来没有与陆家人有过熟识。
就算临州与雀县相差不远,但也不近,那时阿瑶就算能够有机会认识陆家人,但那时按她的年纪来论,她怕是还没出生呢,她又哪里犯得着对他重重逼问。
吕信一时的沉默让陆朝颜曲解了他的意思。
她不由质问道:“是因为灵毓郡主吗?”